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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久,他领着他们队的民工上渠去了。黄灌区的引水渠年年都得清两次淤,春天准备春灌,秋天准备冬灌。在渠上,附近社队的民工都集中住在一个工区,“大跃进”的严重后果已初步暴露出来了,他们魏家桥在高征购以后还多少留下点粮食,而其他队的食堂却已经吃了上顿没下顿,离家近的民工纷纷跑回家去,而带回来的全是糠菜饼子——这还是去年存下来准备喂猪的饲料。于是他想起了他们庄子上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清淤完了工,他回到家就急急忙忙打发他上小学的大儿子去请他三叔。

    “咋的个?那个犯错误的县长这些天咋样?”

    “唔,他嘛,干活,倒是肯下力;吃呢,给他吃啥就吃啥。”他三叔吧咂着烟袋锅,思忖着说,“他就是一天到黑不说话,好像有一脑门子官司。吃完饭,就捧着书本、本子,光出神神不言喘……哎!他还有个怪事,每天一清早,天还没大亮,就往河沿上跑,也不知他干啥去。”

    “别不是想跑吧?”他想起了贺立德的嘱咐。

    “不像。每天他还回来,再说,河边的羊皮筏子也收起了,咋跑?”

    “嗐!”他突然一惊,“别不是憋着要跳河吧?”

    “唔,对了!我还没想起这一招来。”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三叔最小的一个娃娃趴在他炕前的窗户上喊:

    “三哥,三哥……”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一时搞不清喊他干什么,揉着惺松的睡眼在炕上发呆。他堂弟又压低喉咙说。

    “那个‘右倾’走啦!奔河沿去啦!”

    他一蹦子跳下炕,匆匆趿上鞋,披上衣裳开开门。

    “往哪个方向?”

    “北边。”堂房弟弟手一指。

    月亮落下去了,星星还在闪耀,东方的天边只有一抹淡淡的亮光。公鸡在鸡窝里扑腾着翅膀,蓦地扯长了喉咙,发出第一声响亮的报晓声。

    他拐过房角,一阵清晨的凉风向他扑来。北边,在几株粗大的柳树附近,有一个朦胧的人影向前移动。

    “你回去!”他对堂弟把手一挥,旋即大步向那个人影赶去。

    过了柳树林,前边是座小小的土坡,人影不见了,但他从熹微的晨光中看出沾满薄霜的“爬地虎”上有一条深色的履痕。他顺着履痕爬上土坡,眼前就是宽阔的河滩。

    这片河滩是历年来黄河涨水时节冲刷下的泥沙淤积起的,现在正是枯水季节,河滩全部呈现了出来。黄河水如同一群在一个狭窄的峡谷里奔腾的骏马,挤在河滩中间那条只有五六十米宽的河道里直泻而下,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寻死,他要跳河,必须走过有一里多路的河滩,而河道两边一百米之内又是陷到大腿跟的淤泥,跋涉完这段路至少要花两个小时。

    尤小舟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地耸起肩膀,在晨风中瑟缩着。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不时抬起头望望东方。在宽阔的河滩上,这个人显得更瘦小了。但他徘徊的步子很稳重,很均匀,所以看起来还有力量。后来,尤小舟站住了,好似要给某种行动做好准备一样,挺起了胸,眺望着河东的沙坡顶。

    东方更亮了一些,一长条下面是银灰色,上面是青灰色的云悬在沙坡顶上。

    他在长满“爬地虎”的土坡上趴着,一动不动,窥视着尤小舟。他预感到这个人要搞什么名堂。他怀着从未体验过的神秘感观察这个对象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并在不断地分析这种种动作中感受到好奇心的满足和一种孩童式的调皮的愉快,如同他儿时和一群娃娃躲在芦苇丛中,等着金翅大鲤子跳上岸吃豌豆花一样。这一带荒无人迹,河滩上只有大雁留下的爪痕,和揉杂着冲刷下来的碎草败叶的团团羽毛,因而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存在着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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