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依照鹿城的习惯,祭拜普渡一致是午后,大致从下午二三点钟,直要拜到日头西斜,夏日白天特别长,午后到天黑前,总有四五个钟头。人们相信只有长时间的祭拜,由城隍庙放出的无主孤魂,才有足够的工夫外出觅食,好一年一度的饱餐一顿。
普渡那天,林市在家忧虑着陈江水不曾回转,不知能拿什么祭拜,几番到门口探看,却看到阿清拎着一条近两尺长的鳁仔鱼朝着走来。
阿清忸怩的说明是自己抓的,给他们拜普渡公,没有什么,另外取出一个用包袱巾缠起的小布包,说是他在家和彩送的,是为了答谢林市救她婆婆。阿清匆匆将东西交到林市手中,红起脸面慌慌忙忙离去。
怕陈江水责骂,林市不敢打开包袱巾,时候也已不早,忙到厨房里将鱼杀好,用油慢慢煎得整条鱼赤黄,待放在盘子里,鱼太长,有一大截尾巴落在外面,林市忙找来一根筷子,一半插入盘内压在鱼身下,一半突出盘外,正好支住鱼尾不致掉落。看一条赤金金的鱼平稳的摆在盘子里,林市一早上忧虑没供品拜普渡,这时候才算稍放下心来。
近午时分,陈江水拎回那硕大的猪头,林市更是惊喜。依拜拜一向煮三牲的惯例,林市将猪头放到大锅中用白水煮过,由于从不曾有机会煮猪头,也不知该煮多久,算计里面大致熟了,林市将它捞起。一时找不到那么大的盘子来盛装,只好放在竹编的密网筛子里,竟是满满一筛子,林市看着,满足的喜悦涌上心头。
再煮好几色青菜,林市忙赶出来在门口处用两张竹椅与一长条木板搭成个临时供桌。看四邻早已安置妥当,上了香在祭拜,忙将准备好的菜端出来。一个大猪头就占了简陋的桌面大半,再搭配上那条大鱼与几碗青菜,也很足够丰盛了。
林市虔敬的点了香,站在门口面朝外,仔仔细细的拜了又拜,喃喃念着要孤魂野鬼好好饱餐一顿,并一再祈求祭拜后,那最近在邻近出没的吊鬼不会再来纠缠她和她阿江。
上好香,林市搬来张矮竹椅在门口处坐定,好监看野狗或猫会来偷食。才坐下一会,就陆续有一行五六个妇人朝着走来,林市忙站起身,定眼一看,为首的竟是阿罔官。
自那夜里看她脸色涨红的昏跌在地上后,阿罔官不曾到井边洗衣,也不曾在邻近走动,林市一直不曾再见到她。而在那炙热的七月十七普渡下午,林市乍看到阿罔官朝着走来,不知怎的一阵阴寒的颤栗涌上,身子不能自禁的起了鸡皮疙瘩,脑皮轰的一声酸麻麻的肿胀起来。
阿罔官是背着光走来的,七月午后的阳光金光飞耀的在她身后张罗成一面刺眼的光网,她整个人衬着那圈光芒,看来较以往都瘦小,身子却挺得笔直,头也高高扬起,趑趑趄趄的走来,也有着一番气势。
林市待阿罔官走近,才看出她真是瘦了不少,经常穿的一件洗得灰白的白色大祹衫与黑色宽脚裤里,空空荡荡的少有着落。她整个脸面瘪缩起来,原就是鼻尖额高,这时五官更似削过的历历清楚。
尚未来至跟前,林市已迫不及待的出声招呼:
“阿罔官,好几天未见到你……”
“你杀猪仔陈在不在?”阿罔官打断林市,清清淡淡的问,高高抬起的脸面仍不曾落下。
“伊不在,阿罔官,我……”
林市急急的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白,看眼阿罔官身后几个妇人,俱是井边常一起洗衣服的陈厝庄人,罔市、春枝都在其中,尽快点个头略一招呼,林市即直愣愣的站在那里。
阿罔官丝毫未曾在意,早转过身向祭拜的供品,仔细的凑近脸一一审视起来,随后哼一声道:
“来看你拜什么好料。”
“哗,拜整个猪头,这厝边我都没看过这款拜法。”春枝以她高锐的嗓子,羡慕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