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们相视而笑。
外国人提早回来,粉红色的面孔,圣诞老人似的肚皮,金色毛茸茸的手臂,也真亏子群能够委身下嫁。
我挽起手袋要走,外国人斟出威士忌,一定要留我再谈,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脱身。
子群失望地送我下楼。
又下雨了。
我们在车旁又说几句体贴话。
“你始终对洋人有偏见。”
我担心事,“外国人知道吗?”
“他哪里晓得?他以为你害羞,他称你为‘那美丽而害羞的姐姐’。”
“那就好。”我点点头。
子群转过脸,忽然静静地问:“姐,你认为我这种结局,也并不太理想吧?”声音有点儿空洞的。
我小心翼翼地答:“谁能够理想地过生活?我?唐晶?只要你心中满足,不必与别人的标准比。”
她似乎满意了。
我开动小车子离开。
番红花饭塞在胃中,开始胃痛。
哎,千疮百孔的生活。幸而孩子们不知道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否则,哭都哭死了
家门放着束丁香,卡片上写:“你回来了,也不通知我,来访又不遇,痴心人可林钟斯——假如你还记得我是谁的话。”
我笑。
这倒也好,可林钟斯如能够把占有欲升华成笑话,我们或许可以成为老友。
我即刻去电联络。
他居然在家。
“在干什么?”
“思念你,同时听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第五号C大调。”
我说:“任何古典音乐听在我的双耳中都似刮铁声,我受不了。”
“牛。”
“你找这头牛干吗,有何贵干。”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妹妹蜜月回来,去探访她。”
“嫁英国老头那个?”
“嗯。”我叹口气,“嫁你也罢了,偏又嫁个老头,腹上的脂肪犹如怀胎十月。”
可林冷笑,“嫁我?你别以为我人尽可妻,你去打听打听,我可林钟斯可有送唐人妹都追一番。”
“原来你特别给我面子。”我笑。
“中国女人也坏呀,我如果随随便便的,叫人缠上了,也还不是脱不了身,如今想入外国籍的女人可不少。”
“别把人看扁了。”我气不过。
“只除掉你。子君,别的唐人女都妄想侧侧身打门缝处挤进我公寓睡房的门。”
“你发痴嚼蛆。”
“子君,我待你的心,可昭日月。”
“日月没有那么有空。”我撇撇嘴。
“我有空?我忙得要死。”
“你算忙?不过做些投机讨好公关联络广告,算忙?人家悬壶济世,起高楼大厦的岂非不用睡觉?”
他沉不住气,“得了!谁不知你的前夫是个医生,至今还念念不忘。”我不禁想起翟君,他可没说过他忙。尽是些小男人大叹分身乏术,永远如此讽刺,写字楼坐在一角的文员一向认为他是撩会栋梁。
“——但是谁又盖高楼大厦?”可林钟斯倒是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