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行者之四
久。
我的物理治疗师小胡子罗烈坦:我该怎样站,才可以毫无畏惧,在人前站立?
关上门,很静。小蜜关上门,在黑暗之中站立。回到房间,她靠著门,缓缓的滑下,滑到最低,坐在地上。再缩,已经无可退缩,在黑暗之中,绒球一样缩作一团。缩作一团,小蜜很渴望,伸出手来。她可以握著张留伯的手,可以握著白晨开的手,温暖而坚定的给他们安慰,她胸脯饱满,言语温静,但在黑暗与蜷缩之中,谁来握著她的手呢。
白晨开才十六岁,跳楼,双腿骨折。
怎样的生命可以让白晨开这样火烈,她情愿这样,何尝不想以火毁灭,但她不可以…
她们有甚麽事都叫,小蜜姑娘,你来,小蜜。请听小蜜。但谁来听她呢。她默默无言,一个人走黄昏的路,活著成为她的诅咒。
关上门,我将自己关在绝望之中了。但别无他法。
犹如潜水衣与玻璃罩,断脚将我与我曾经知道的,明亮世界,广阔辽远的天空,隔绝。
复原就是,打开。但可以麽,哦小蜜,因为明白,此刻我和你多麽接近。
正如你接近张留伯和白晨开。因为痛,可以开启,可以接近。
复原多麽难。好难,我几乎无法,没有气力,去打开。
请承接。
我在客厅独坐良久。坐了多久,见到日色的转移,渐渐暗了。可能坐了很久了,我站起来,很慢,一步一步,我知道很难,但生从来就很难,没有玫瑰花园,从来没有,我别无他法,只有站起来,行每一步都痛,我说有多痛都没有用,还是很痛很痛,我不要扶,在渐黯的天色里,好好的痛著走过去,走到门口,开了门,又开了灯。
当然门外没有人。门外放了,一大束鲜花,和整个飞行队都签了名的问候卡。
「天空很大,但没有了你。飞行队都很挂念你,并且相信,你很快就会回到我们中间。”
请握著我的手。
小蜜认不出张留伯了,只认得他的手。她们说他在深切治疗病房十三号床,她找到十三号床,但不是张留伯,才几天,张留伯怎会瘦得,只有六十磅吧,全身灰蓝,但她认得他的手,她曾握过多次很瘦很硬的手。小蜜姑娘,你真美丽,每次她握张留伯的手,他总这样称赞她。这是他给她说的,感谢的话。她知道,因此亦,感觉美丽。小蜜渐渐明白,美丽是生存感觉,正如痛。
张留伯,她在他耳边悄悄说。张留伯张了张眼,有光,透入他的眼睛。
微微有光,张留伯微微张了嘴。小蜜凑上去,听。
小蜜。姑娘。张留伯说。
小蜜。你。真。美丽。张留伯舔了舔嘴唇。胸脯。
美丽。很。小蜜紧紧握著张留伯的手,但他已经无法回应她。她再温暖再有力,不由他决定不由她留,小蜜知道张留伯要离开了。他的手非常冷而且蓝紫,死亡从指尖爬上去,并不急,很慢很慢的爬著。
张留伯那麽老,死亡并不暴烈,很有耐性的恋人一样接近,嘴唇一旦吻上,就不愿意再分开,直至进入,高潮,然後,各自得各自的丰足。
小蜜的胸脯紧紧的贴在病床前,张留伯闭上眼睛,生与死之相聚,只有这短短一刻了。小蜜想好好的送张留伯上路。其後只有他一个人走了,便将他枯竭的手,拉到自己胸脯之上,让他的手,紧紧的抱贴着自己的乳房。
这一刻,与性无关,只有她的体贴和生之好。
知道张留伯死了那天下班小蜜去看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在湾仔一间大酒店当清洁女工,理厕所。那个晚上有餐舞会,舞会还未开始,那些参加舞会的女子,在厕所的大镜前,将衣服拉高又扯低,拿不定主意,拉高还是扯低。很多女子进来,留下了各种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