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之沉重与沉重之轻——去往神学家卡尔·巴特档案馆的路上
生时的笔记本、以至日历记事本,此外还有巴特在报刊上发表过的全部文章原件和已出版的全部著作(包括各种语种的译本)。档案馆的主要任务是编辑巴特全集(已完成二十余卷,预计会达到八十余卷)和接待来访的学者。令我惊讶的是,如此档案馆,只有两名工作人员(连S博士在内)。而研究巴特的学者则遍布全球(台湾在五十年代就有学者去巴塞尔跟巴特从学,七十年代香港亦有青年赴欧撰写关于巴特的博士论文)。至今仍有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在巴塞尔完成关于巴特的博士论文,在巴塞尔大学神学系注册的本科生亦有四百之众。巴特去世已二十年,一些神学家也称神学如今已进入后巴特时代,但在巴塞尔,人们仍感到巴特时代尚未过去。
在巴特的书房,我与S博士畅谈了近两小时,从巴特的为人、巴特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直至巴特著作的中译计划。……行前,他赠我的礼物是巴特的新版《福音神学引论》和一张巴特摄于纳粹专制时代的照片:横眉冷对的巴特。这张照片颇能反映巴特的个性,也使我想到学者的个体存在问题。学者并不带神圣光环,仍是常人而非圣人(巴特私生活特别,与情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死后还葬在一旁。多少有些令我吃惊的是,当与教会人士谈及此事,没有惊怪的反应)。学术研究亦非历史壮举或左右乾坤之业,不过一种生活形式而已。学术是一片独特的生存地域,有其自律性和纯粹性。学者作为常人之不寻常之处仅在于,他为那种被称为学术的生存方式所吸引,这种生存方式不是陶然于立言,而是陶然于言之中。学术的,当归于学术,非学术的当归于非学术的。巴特的那双冷眼似乎是对一切侵犯神学的学术自律领域之举的蔑视。
从巴特的简朴旧居出来,我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这倒不是因为中国至今尚无去往学术档案馆的路,我想到的是:无论巴特还是胡塞尔、海德格尔,其思之深入、言述之宏富,都不是在太平富裕的环境中做成的。他们生活的时代同样充满混乱和灾变(两次世界大战)。汉语学者难道就不能做到,无论这世界多么让人沮丧,既不悲观自弃,亦不急功近利,持守住自己的学术之域吗?
巴特一生喜爱莫扎特的音乐。晚年巴特晨起先听莫扎特,再读圣经。在论述心爱的莫扎特的书中他有一句话:Das Sc und das Leic(生活是沉重之轻和轻之无限沉重)。学者生涯何不是如此?
回大学的路上,我一直在掂量这句话。
一九八九年五月巴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