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她屏住呼吸,从他的身边经过。那白痴还在那儿吸烟,红红的烟火一闪一灭。她走得再慢也没有用。那白痴什么话也没说。他难道没有看见我吗?
就在秀米走过竹林的同时,张季元忽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
“这陈老板,家里刚死了人。”
就这样,秀米站住了。她回过身来,看着她的表哥,问道:“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张季元朝她走过来。
“那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张季元说,“而且不止死了一个人。”
“你自己胡编罢了,你凭什么说人家死了人?”
“我来说给你听,你看看有没有道理。”
他们在这么说话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并排地走在竹林里,竹林里已经有了露水,湿湿的竹枝不时碰到她的头,她就用手格开。因为说起一桩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她剧烈跳动的心此刻安宁下来。张季元说:“你还记得翠莲问那陈修己,这么好的小院为什么没人住,老板抬手拭泪吗?”
“记得……”秀米低声道。她不再害羞了。即便是表哥的胳膊碰着她,她也不害羞。
“我刚才在院子里看见,南瓜架下搁着一只孩子睡过的摇床,说明这个院子里是曾经有过孩子的。”
“那孩子到哪里去了?”
“死了。”张季元说。
“怎么会呢?”秀米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表哥。
“你听我慢慢说。”张季元那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们俩又接着往前走了。
“院子里有口井。我去仔细地察看过,那是一口死井,早已被石头填平了。”张季元道。
“可他们干吗要把井填死了呢?”
“这井里死过人。”
“你是说那孩子掉到井里淹死了。”
“那井壁很高,而且有井盖,井盖上压着大石头,孩子是不可能掉进去的。”张季元伸手替秀米挡住纷披的竹枝,却碰到了她的发髻。
“那你说,孩子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张季元说,“我和宝琛住的那间厢房,墙上贴着祛病符,说明孩子病很重,陈老板还替他做了降神会,请了巫婆来驱鬼。但那孩子还是死了。”
“那死在井里的又是谁?”
“孩子的母亲。她是投井死的。”
“后来,陈老板就把井填实了。”秀米说。
“是这样。”
“后来,陈老板在这座房子里也住不下去了。”
“是这样。”张季元说。
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他们眼看着就要走出这片幽暗的竹林了。月亮已褪去了赤红色的浮晕,像被水洗过一般。她听见流水不知在什么地方响着。
“你害不害怕?”张季元柔声问她。他的嗓子里似乎卡了什么东西似的。
“害怕。”她的声音低得自己也听不见。
张季元就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不要怕。”
在这一刹那,她又闻到了他腋窝下的那股烟味。她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咯咯作响。任凭她怎样凝神屏息,她的喘息声还是加重了。竹林的喧响,清朗的月色,石缝中淙淙流淌的泉水都变成了能够听懂的语言。她已经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不管表哥说什么,她都答应;不管表哥做什么,她的眼睛和心都将保持沉默。她又想了许多天前的那个梦。她在梦中问他,门在哪儿?表哥把手放在她的裙子里,喃喃地说,门在这儿……
“妹妹……”张季元看着她的脸,似乎正在作一个重大的决定。秀米看见他眉头紧锁,神情骇异,在月光下,那张脸显得痛苦而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