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叹息道:“她来借筛子,是为了去地里收菜籽,要是不去收菜籽,就不会死了。”
翠莲说,孙姑娘在村后自家田地收菜籽,到了上灯时分还未见回转,宝琛去找她的时候,正碰上她父亲提着马灯去找人。两人结伴儿到了地头,就看见了她的尸首,衣服被人剥光了,嘴巴里塞进了青草,她就是想喊人,也张不开嘴呀。他们给她塞了太多的草,一直塞到喉咙口,宝琛给她抠了半天,也没抠干净,她的身上也没有刀伤,手上反绑着绳子。一只脚上还穿着鞋子,一只脚光着,身体早已凉了,鼻子里也没了气。两条腿在地上踢了个坑儿。大腿上全是血。唐六师郎中来给她验了尸,也没找着刀伤。孟婆婆说,这事儿可不像是本村人干的,这孩子平常就在村子里招蜂引蝶,还有她爹给她看门儿,大凡一个人想上她的身,给她几吊小钱就行了,不给钱也可以赊账。他们犯不着这样干。在那儿看热闹的人当中,有一个名叫大金牙的,是普济肉店的屠夫,人有点儿傻,听见孟婆婆这么说,就愣头愣脑地接话道:“那可说不准。”
孟婆婆嗔道:“那除非是你干的。”
那大金牙就嘿嘿地傻笑着说:没准还真是我干的呢……话没说完,大金牙的瞎眼老娘顺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说:“人家死了人,你倒还在这儿说笑!”
“这事没准真是大金牙干的呢?”秀米问。
“说笑罢了,你还拿它当真。”翠莲道。
秀米又问宝琛怎么还不回来,翠莲说:“他在那儿帮着老孙头搭凉棚呢。这些年,歪头在孙姑娘身上可没少花钱。这粉子一死,他哭得像泪人一般。”秀米又问她干吗搭凉棚,翠莲说:“照普济这儿的规矩,这人死在外头不能进屋,只能在外面搭个棚儿搁尸首。这天又热,少不得要连夜找木匠来打棺材。够宝琛那死狗忙活一阵子的。只是可怜了那粉蝶了,死都死了,光着身子让人摆弄来摆弄去。那老孙头,人都快急疯了,只说女儿还未出嫁,不叫男人看见她尸首,拦了这个又去拦那个,又如何拦得住,只得坐在塘边哭。”
秀米还记得父亲出走那天去过的那个池塘。四周开满了白色的金银花,像帘子一样垂挂在水面上。她还记得下午孙姑娘来借筛子时,遭翠莲抢白时那怯怯的笑。
“咱们往后都得小心点,听说江南的长洲出了土匪,前些天刚绑走了两个小孩。”翠莲说。
在孙姑娘的葬礼上,秀米走在最后一个。孟婆婆提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黄色的绢花,参加葬礼的人,每人一朵,戴在胸前。她走到秀米的跟前,篮子里的花朵刚好发完。孟婆婆就笑道:
“这么巧!就差你这一朵。”
秀米又看见了在江堤一侧远远行进的一队朝廷官兵。兵士们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他们在烈日下行走得很慢。马蹄扬起漫天的尘土,马队的红色缨络上下披拂。当他们越过一个个土坡时,蜿蜒浮动,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游动的黑花蛇。可她听不到马蹄声。
秀米左顾右盼,就是看不见翠莲和喜鹊的影子。孙姑娘的棺木像是连夜打造的,还未来得及刷上油漆,白皮松板,上面覆盖着锦缎被面。她能看见和尚扛着幡花,铙钹鼓乐,吹吹打打,可是却听不见什么声响。
奇怪!我怎么听不见一点声音?
送葬的队伍在村外的棉花地里穿行,一路往东。刚刚出了村口,天空中乌云翻滚,树木摇晃,突然下起雨来。雨点落在厚厚的尘土里寂然无声。落在河道中,开出一河的碎玉小花。雨越下越大,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奇怪!这么大的雨,怎么听不到雨声?
送葬的人群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她看见抬棺的几个脚夫将棺材停在一座石桥上,跑到桥洞下避雨,人群潮水般四下消散。她看见宝琛和老孙头披麻戴孝,哭丧着脸,想把人们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