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一问,只见她脸上整个黯下来:“四婶原先还到灶下,是被大家劝回房的,我看伊连咽口涎都会疼——”
贞观翻一下身,将头埋在手里。
想到银祥刚做满月那天,自己那时还读三年级,下课回来,经过外公家门口,被三妗喊进屋里,就坐在这统铺床沿边,足足吃了两大碗油饭——她记得那天:四妗穿著枣红色洋装,笑嘻嘻抱着婴儿进来,婴儿的手炼、手钏,头上的帽花,全闪着足赤金光,胸前还挂个小小金葫芦……
“四妗,小弟给我抱一下!”
她从做母亲的手,接过小婴儿来,尚未抱稳呢,五舅正好进来看见,笑道:“大家来看啊!三斤的猫,咬四斤的老鼠——”
……
正想着从前,又听银蝉进来叫道:“你们快去前厅,台北有人客来!”
银蟾一时也弄不清是谁,问道:“你有无听清楚是谁?”
“是四婶娘家的阿嫂与侄子。”
银蝉说完,探子马似的跑了。
桌观耳内听得明白,忙下床来,脚还找着拖鞋要穿,银蟾早已夺门跑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天井,银蟾忽地不动了……
“你是怎样——”
银蟾还未出声,贞观从她的眼波流处望去,这才明白:四妗的侄仔原来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她们起先以为是七、八岁的小人客!
二人只得停了脚步,返身走向灶下;灶下正忙,亦没有她们插手的,倒是姊妹们全集在“五间”搓汤圆,“五间”房紧临着厨房隔壁,筐箩满时,随时可以捧过去……
二人才进入,银蟾先笑道:“谁人要比搓圆仔?阿贞观来了——”贞观打她的手道:“你莫胡说,我是来吃的!”
银蟾笑道:“七娘妈还未拜呢,轮得到你——”
说着,二人都静坐下来,开始捏米团,一粒粒搓起。
七夕圆不比冬至节的;冬至圆可咸可甜,或包肉、放糖,甚至将其中部分染成红色;七夕的却只能是纯白米团,搓圆后,再以食指按出一个凹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按这个凹?
小时候为了这一项,贞观也不知问过几百声了;大人们答来答去,响应都差不多,说是——“要给织女装眼泪的——”
因为是笑着说的,贞观也就半信半疑;倒是从小到大,她记得每年七夕,一到黄昏,就有牛毛细丝的雨下个不停。
雨是织女的眼泪……“织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
她甚至还问过这么一句;大人们的说法就不一样了——织女整一年没见着牛郎,所以相见泪如涌——牛郎每日吃饭的碗都堆栈未洗,这日织女要洗一年的碗——“阿贞观,这雨是她泼下来的洗碗水!”
“牛郎怎么自己不洗呢?”
“戆呆!男人不洗碗的!”
……
那凹其实是轻轻、浅浅,象征性罢了,可是贞观因想着传说中的故事,手指忘了要缩回,这一按,惹得众人都笑出来:“哇!这是什么?”
“贞观做了一个面盆仔!”
“织女的眼泪和洗碗水,都给她一人接去了……”
连她自己都被说笑了;此时,第一锅的汤圆、油饭,分别被盛起,捧到五间房来。
随后进来的,还有她外婆,贞观正要叫阿嬷时,才看到伊身旁跟着那个中学生——“大信,你莫生分,这些都是你姑丈的侄女、外甥——”
那男学生点了一下头,怯怯坐到一边;她阿嬷转身接了媳妇添给伊的第一碗油饭,放到他面前:“多少吃一些!你知道你阿姑心情不好,你母亲要陪伊多讲几句话——”
“我知道——”
男生接了着,却不见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