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叩开现代的大门 01-05章
呵笑着说:“可是,他们俩都不会弄船,把一条船摇得在河心乱转!”
——只要能够出云南,就无疑能够出四川。据老何爷后裔马辰的文章说,这一行难民扮成茶商,风餐露宿,最后进入张家川谷地。最先住进一个叫李家沟的小村,不久便与人称李大帅的李得仓取得了联系。
马元章一行无疑向李得仓宣布了自己的血统。李得仓的具体应答,今日无从查询。但是他对哲合忍耶的穆勒什德血统怀着无限崇敬,则是无疑的——张家川在同治十年大屠杀后窝藏了哲合忍耶全部两姓三家各支导师后裔;这一点在长久的时间淘涮以后,现在已经是一目了然了。李得仓的乌纱,是罪人们的遮盖——这种罕见的官出现在中国史上,非常耐人寻味。
第02章追随者
描写现代就是百题挑一,就是追随灵感。
十八世纪好像是一种古典的象征。那种时代,追求正道和信仰自由,就像关川窑洞的遗迹一样,只能瞻仰而不能触及了。
现代——我很难从现代找出深具内在力量的例证,去说明现代人也敢那样舍命地追求。
有不少模棱两可的人物,有不少受着解说限制的事件—一拥有永恒的正确和魅力的例子,多少年我其实并没有找到。
见惯了太多纸糊彩画的英雄,有时觉得活生生的奴隶反而更动人。
如鸦群的嘈杂灌入两耳,忍受了太久的虚假塑造和伪证,围困在文人名士貌似批评的颂歌之中,我一天天喑哑。
那时特别喜欢重读《史记·刺客列传》,我从中幻想和复原古代。在那里,无论是首领或是追随者,都那么合理,都一直闪烁着不朽的光芒。
人生应当那样去追随,和泥泞孤旅上的形形色色为伴,在雄大的山脉和古渡口赶路,在旷野露宿中聆听。人敢如此追随便是洞彻了自己的蕴含和限度。人若能遭逢这样的导师,生命便不会虚度。
人生应当有人来追随,选不登大雅之堂的民众为伍,给他们一次启迪和一种证据,求他们聚集温暖迸发勇气。人能获得如此追随便是成功者。人若能争得这样的理解,纵有九死也无遗恨。
这样的念头太偏执了,会积成心病。人诚挚持久会陶醉。就像苏菲主义的那些信者、那些狂热地追求接近主的人。
有时又觉得理太高命太短,有时会盼着客观证明自己的内心。因此,我在谨慎时也提醒过自己:也许你已经指小溪为江海,也许你已经走向黑暗,却满眼只见光明辉煌。但是——直觉是不愿被修正的。我牢牢地认准了我的路。一连多少年,一次次走进沙沟,再一次又走进了沙沟。
※※※后来的人们多没有注意到哲合忍耶教徒中的一类人:他们未必是从小念经,读通了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的阿訇;也不仅仅是村里坊上随众礼拜信主的教民。他们轻视劳作生计,不顾妻小家庭,只要认准了一位领袖,便不问天南地北追随着他。和平时,他们除了是虔诚的信徒外总是围绕着这位导师;一有危难,他们便挺身而出——无论是杀人越货,无论是承罪负责,无论是犯法违禁,对于他们都只是祈祷来的考验。
哲合忍耶教派从十九世纪末叶开始,这种色彩变得浓烈了。关川殉道弟子的故事,朴素简明地为大屠杀后的幸存者指示着。一百年来总是被人屠杀、家里辈辈总是有人流血这种难猜的悲剧,使新生的一茬青壮年不能理解。他们的家史和教史血水交融。他们的心情和信仰毫无二致。苏菲主义关于追求中介——穆勒什德的学理,朴直地显现为他们对道祖马明心家族和十三太爷马化龙家族的追求。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两个殉教领袖家族更崇高的存在了,受难和牺牲再也找不到比这两个伟人更真切的象征了,如果凡人和真主之间有圣徒充当中介——那么他们的家史、村史和一切知识都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