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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老屋小记
   “噢……”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的小学同学,可怎么这样老了呢?驼背,而且满脸皱纹。“你是王……?”

    “王…王…王海龙。”他一脸严肃,甚至是紧张。

    又有笑他了:“就说‘三子’多省事儿!方圆十里八里的谁不知道三子?未必有人能懂得‘王海龙’是什么东西。”

    三子的脸红到耳根,有些喘想争辩,但终于还是笑,一脸严肃又变成一脸愧怍,笑声只在喉咙里“哼哼”地闷响。

    我连忙打岔:“多少年了呀,你还记得我?”

    “那我还能不记得?你是咱班功课最棒的。”

    众人又插嘴说:“那最孬的是谁呢?”“小学上了十一年也没毕业的,是谁呢?”“俩腿穿到一条裤腿里满教室跳,把新来的女老师吓得不敢进门,是谁?”

    “我——!妈了个巴子的,行了吧?!”三子猛喊一声,但怒容只一闪,便又在脸上化作歉疚的笑,随即举臂护头。

    果然有巴掌打来,虚虚实实落在三子头上。

    “能耐你不长,骂人你倒学得快!”

    “这儿都是你大妈大婶,轮得上你骂人?”

    “三子,对象又见了几个了啦?”

    “几个哪儿够,几打了吧?”

    “不行。”三子说。

    “喂喂——说明白了,人家不行还是咱们不行?”

    “三子!”B大爷喊,“还不快跟我干活儿去?这群老‘半边天’一个顶一个精,你惹得起谁?”

    B大爷领着三子走了,甩下老屋里的一片笑骂。

    B大爷领着三子和V去挖地基,还有个叫老E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三子一边挖土一边念念叨叨地为我叹息:“谁承想他会瘫了呢?唉,这下他不是也完了?这辈子我跟他都算完了……”V听了眦瞪三子:“你他妈完了就完了吧,人家怎么完了?再胡说留神我抽你!”三子便半不吭声,拄着锹把抵头站着。B大爷叫他,他也不动,B大爷去拽他,他慌抹了一把泪,脸上还是歉意的笑。——这些都是后来B大爷告诉我的。

    三子的话刺痛了我。

    那个二十三岁、两腿残废的男人,正在恋爱。他爱上了一个健康、漂亮又善良的姑娘。健康、漂亮、善良——这几个词大陈旧,也太普通了,但没有别的词给她,别的司对于她嫌雕琢。别的词,矫饰、浮华,难免在长久的时光中一点点磨损掉。而健康,漂亮,善良,这几个词经历了千百年。属于那个年轻的恋爱者的,只有一个词:折磨。

    残疾已无法更改,他相信他不应该爱上她,但是却爱上了,不可抗拒,也无法逃避,就像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土地。因而就只有这一个词属于他:折磨。并不仅因为痛苦,更因为幸福,否则也就没有痛苦也就没有折磨。正是这爱情的到来,让他想活下去,想走进很大的那个世界去活上一百年。

    他坐在轮椅上吻了她,她允许了,上帝也允许了。他感到了活下去的必要,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一百年也还是短。那时他想,必须努力去做些事,那样,或许有一天就能配得上她,无愧于上帝的允许。偷偷地但是热烈地亲吻,在很多晴朗或阴郁的时刻如同团聚,折磨得到了报答,哪怕再多点儿折磨这报答也是够的。但是总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抑或巨大的黑洞一一看不清它在哪儿,但必定等在未来。

    三子的话,又在我心里灌满了惶恐和绝望。一个傻人的话最可能是真的。

    杨树的枝条枯长、弯曲,在春天最先吐出了花穗,摇摇荡荡在灰白的天上。我摇着轮椅,毫无目的地走。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却没有声音一一我茫然而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和心里都是空荒的岑寂。我常常一个人这样走,一无所思,让路途填塞时间,劳累有时候能让心里舒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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