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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第一次哭。以前我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甚至,我曾怀疑这是自己的一种生理缺陷。我总是咬着牙关,皱紧眉头,把一切痛楚强咽而下;人们则常常因此认走我是个冷酷和无情无义的家伙……

    我拼命咬着袖子,生怕吵醒沉睡的孩子们。但是这次我忍不住了,我已经说不下去,只管没出息地发出一声声难听的哭声。

    “别这样,白音宝力格……”索米娅低声唤着我。她哑声说,“难道有永远活着的老人么?”

    而我已经悲恸难禁。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在为奶奶,还是在为自己而哭泣。我想到自己把匕首扔在地上时对那老人的蔑视,也想到自己捂着被踢伤的小腹挣扎回家的情形。我想到荒凉的天葬沟旁那清冷孤单的感觉,也想到自己把皮袍披在索米姬身上时的柔情。我想到那红霞,那黑马驹,那卑污的希拉,那可怕的分离。又想到了像一柄勺子和一只小猫般大小的婴儿.想到女教师、马车夫和诺盖淖尔湖的清波。我想到自己那已无法分辨的委屈,更想起了那些简直已经无法全部记忆的、使我从一个儿童长成一个青年的许许多多的岁月,想起父亲怎样把幼年丧母的我托付给那个慈祥的老人……“奶——奶!”我伤心极了,只顾把头埋在手里呜呜地哭着。“奶——奶!”我只想拚命拉回那不归的老人,然后对着她痛快地大哭一场。

    索米娅轻轻地下了地,往炉膛里添了些牛粪声,然后给我端来一碗茶。

    她坐在炕沿上,看着我咽着茶水。喝完了茶,我渐渐平静了下来。

    炉火在轻轻地闪跳,暗红的火焰摇动着索米娅映在土墙上的影子,无声地和我们一起默送着流逝的时间。

    “索米娅。”我谨慎地用这个称呼叫着她。

    “嗯?”她刚才仿佛沉入了遐思。

    “你给学校干临时工,累吧?”我问。

    “不,没什么,反正我也要干活儿的。一个月能挣四十五块钱呢。”

    “昨天,一个姓林的女老师给我讲了好多你的事,她可喜欢你啦。”

    索米娅淡然笑了,“她心肠好。”她说。

    我又说:“达瓦仓昨晚和我喝了好多酒,他也是个好人。”

    索米娅没有回答。一会儿,她轻轻地说:

    “白音宝力格,你还记得吗?那条伯勒根小河……”

    “什么?我们家乡的伯勒根小河么?”

    “嗯。”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记得么,奶奶讲过那样的歌谣:‘伯勒根,伯勒根,姑娘涉过河水,不见故乡亲人……’奶奶还说过,希望我永远世不要跨过伯勒根小河嫁到异乡去。可是,看来,我还是没能叫她称心。知道吗,那天,我坐着丈夫的马车,离开了咱们住过那么多年的营盘。那营盘光秃秃的,只留着一层青灰的羊粪。蒙古包折掉啦,装到了车上。钢嘎。哈拉……因为你走了,我把它卖给了公社。那天风刮得很凶,马车走进伯勒根河的芦苇里,风刮得苇叶哗喇喇地响,后来,我们路过了那个地方,那个咱们曾经和奶奶一块烧茶休息的硝土岸上的地方。那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奶奶说过的话,想起了她讲过的那个歌谣……我哭了,呵,我想,我到底还是没能逃开蒙古女人的命运;到底还是跨过了伯勒根的河水,成了这白音乌拉地方的伯勒根……”

    索米娅终于讲完了,我听着,什么也没有说。从窗棱子往外望去,好像浮云已经褪尽,微微发亮的夜空上,闪着几颗晶亮的星,我转过身望见索米娅黑暗里的面影,觉得那儿也闪着晶莹的光亮。我想伸出手去替她擦掉那些泪珠,可是我没敢。

    这时,索米娅又讲了:“白音宝力格,那时我猜不出你在哪里,我只记得马车一摇一晁地走在河水里,车轮子溅起冰凉的浪头,溅了我一脸一身,我使劲搂紧女儿,把脸藏在她身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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