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诉葡萄做人都身不由己,她也该想开,别怪他。葡萄问她:“他啥也没留下?”
嬷嬷说:“叫我去给你问问。”
嬷嬷问了其他几个嬷嬷,最后真还问出了名堂。扫地老头从兜里摸出个洋火盒,里面有个银戒指。老头对葡萄说:“孩子他叫我给你送去,叫我夜里就去。我想不就是个戒指吗? 半夜去打门,还不当我是兵是匪?”
葡萄拿过戒指,一跺脚,转身飞跑。她先跑到下郑州的官路上,向一个卖洗脸水卖茶的老婆儿打听戏班子的去向。老婆儿直摇头。她又跑了十多里地,在火车站上打听,也都说没见什么剧团。
下午时,葡萄头发上挂着黄土,两只鞋也穿飞了。她又回到小学校时,正见那个中年嬷嬷和一个老嬷嬷在井上摇橹橹把。葡萄上去挤开她们,把一桶水从一百多尺深的井里一口气摇上来。
嬷嬷说:“你还想问点啥?”
葡萄这才明白她回到这里确实是想再问出点什么。
“再问我就告诉你,”嬷嬷平和地看着葡萄,“他要有心,他会回来找你。”
葡萄嘴巴抖了一下,也没说声谢谢。看着两个嬷嬷把水倒进一个木桶,合拎着走去。
银脑回来是物价天天见涨的时候。银脑的学名是孙少隽,比三弟铁脑整整大一轮,比二弟弟铜脑大九岁。银脑十六岁出门读军校,连这回也才是第二次回家。第一次是抗日战争的第二年,他从南方回来,想开小差。孙怀清要把他揍回去,他委屈,说日本人打不赢,整天打中国人,他打烦了。最后还是拧不过他爸,回了部队。这时他已是个中校,带着六个勤务和警卫,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太太,乘着两辆马车回到史屯。
银脑和两个弟弟不同。他咋唬,爱摆谱,爱显能耐,一进了史屯的街就是妗子、大娘地打招呼,其实出去这么多年,多数人都给他叫错了。他带回包着金银锡纸的烟卷,印着美女的小瓶花露水,一纸箱糖果,村里人全到了,院子站不下就扒在上面拦马墙上,等银脑的勤务兵给他们发糖果、烟卷。不少女人得了花露水,当场打开盖抹上,香得喷嚏打成一片。
到了第二天晚上,还有一群群的村邻跑到孙家大院来热闹。他们大多数是银脑从小玩尿泥的朋友,见银脑没有官架子,也都放肆起来。一个问银脑官升那么快,是打鬼子立功不是。银脑回答那可不,身上挂了四、五处花。那能叫我们看看不能? 银脑这时穿的是大布小衫,胸前只有三个扣子。他把衫子一扒,指着肩膀上一前一后两块枪伤:这是上海挂上的彩。又指着左臂,这是徐州,这是武汉。
一个人说:“还画上地图了。”
另一个问:“还有呢?”
“还有就不能看啦。”银脑指指大腿,又斜一眼坐在一边纺花的葡萄。
“都是鬼子打的?鬼子枪法够神的。”
“老共更神,这一枪差点让我断子绝孙。”银脑说。然后冲葡萄嚷一句:“得罪啦,弟妹!”
“也和老共打过?”
大家让他说说故事。铁脑开了几瓶高粱酒,自己拿一瓶对着酒瓶口喝,剩下的人把几瓶酒传递着,你一口我一口,一会眼全喝红了。铁脑一个手酒瓶子,一个手烟袋锅,吹嘘起打仗的事,败仗也好胜仗也好,让他一说都成了书。再喝一会,大家对他打日本还是打老共全不计较了。
葡萄在一边把纺车摇得嗡嗡响,心里奇怪,这位大哥和铁脑、铜脑这么不象,一个恁大的窑院都盛不住他的嗓门。谁小声问一句:你咋娶了俩媳妇?他大声回答:一个会够使?
第三天银脑就到处串门,打听谁家挖窑挖出冥器的盆盆罐罐了。在街上逛,碰着古董掮客,他也连哄带吓买下几件。史屯街上隔天一个集市,隔一两个集总有人背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墓葬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