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口之家 爸爸
什么时候睡着的,却看见庾雯大张着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床上方的吊灯,忽然说:“秦磊。”我回问:“啊?”“你说,秦庾是不是我们的儿子?”我愣愣,不知怎么办,最后还是笑了,调侃地说:“你睡糊涂了吧?”她使劲地眨眨眼,接着很认真地摇摇头,说:“他要是我们的儿子,为什么连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们?他要是我们的儿子,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截了当地过问他的事?”“别傻了。”我伸手想摸摸她的耳垂,她把我的手推开了,扭头注视着我,说:“你说,我们这些年是不是没有好好关心过儿子?我们有没有太顾着自己?”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怎么可能?这件事我们十几年前就讨论过了——我们总不能为了儿子放弃我们的生活吧?并且孩子应当有他的自由,管头管脚对他可不好……”“可是你不觉得和他多陌生吗?事情发生之后,我突然发现我们对他的一切都不了解!我们除了知道他喜欢吃罗宋汤、知道他的衣服鞋子穿几号,还知道他什么?他像我们儿子吗?要是他是我们儿子,为什么我们对他的了解少得这样可怜?你怎么敢说你是知道他的呢?现在他的档案里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听。我们做了这些年父母,究竟懂不懂做父母的意思?”
我们无法忘记这场谈话。当时房间里还很昏暗,什么东西都影影绰绰的——过了四十五岁之后,我们都开始醒得越来越早,庾雯常常抱怨自己开始像她妈妈了——我们两个像平时一样,挨着躺在床上,衣冠不整的;往常,我最喜欢这个时刻,这个时刻我很容易就会发现我们结婚已这么些年了,而在我身旁的这个好女人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确地是我温柔贤淑的妻子,这个念头让我十分安心。我们往往会快乐地聊起过去的岁月,当她悄悄地靠在我心口时,让我错觉她不再是母亲、护士、媳妇、党员和其他一切社会角色,而只是我的妻子——可那天,她提起了儿子,提起了自私,她似乎想破坏我们不成文的约定,我无法忘记她的语气,仿佛在提醒我,这些年我们做错了,一错到底。
可惜,不论是错是对,都无法挽回了。儿子已经这样,我们也已经这样,沟通从不是我们和他之间的强项——换言之,我们连过问他在学校里的事儿都不习惯。这漫长的一星期里,我们时时想问起他的学习生活,也给他机会让他告诉我们处分的事,可我们问的态度如此窘迫,他的回答也极不情愿,正如庾雯说的,他简直不像我们的儿子。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头一次发现,作为一个父亲,我的经验有多贫乏。
今天吃晚饭时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庾雯问起他下个礼拜期末考的事,他先是皱眉头,接着又找些话搪塞,什么“我会考好的”、“准备好了”、“没问题”,心不在焉的样子叫人生气极了。毕竟他是我儿子,什么时候我们变得这样缩头缩尾、忍气吞声了?有时候到底谁错了我都搞不清楚。一气之下,我摔了筷子。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庾雯战战兢兢地叫我别这样。我顾不了了,冲口就说:“你以为你被处分的事儿我们不知道吗?”他一听这句话,突然愤怒地瞪了我一眼。我更加火冒三丈,站起身撑着桌子,手却被庾雯拉住了——她一个劲儿地说:“你快别这样。”又对秦庾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这个时候她反而显得异常地镇静了。
他深深埋着头,半晌不言语,样子很犟。过去我们没出过这么大的事,即便他一年级时逃课,也不过问他几句、嘱咐几句就完事,今天的气氛是真的很紧张。他说话的语调愤愤的,倒好像我们对不住他,他说:
“既然你们知道了——又干吗问我?!”
这场风波究竟是怎么平息的、又是由谁平息的,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奇怪的是,我当时只是生气,气得火冒三丈,可却没想过要打他。说实话,我没打过他,从来没有打过他——我发现我这个爸爸当得真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