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秦庾(2)
班的人说,这老师是真叫严格,可惜他的姓把他的威风抵消了一半:他姓花,学生叫他“花老师”的时候,总是有意地拉长声调。他孤零零地占据着正对门口的那个位置,我走进去时,他抬起头,自下而上把我瞅了一遍,心里有什么老大的气似的伸出手取过茶杯,威风凛凛地啜了一口茶,与此同时还是不放过我,死死盯住我,盯得我头皮发毛。我尽量不去与他的目光打交道,跟着李老师走到她的桌子前面。
李老师坐下了,挺和气地吩咐我也坐。我听她的,乖乖坐到她身边的一把椅子上。这把椅子放在紧贴李老师书桌的桌前,不知该是哪位老师坐的——看上去大概是个年纪轻的女老师,布置得很干净。李老师对我进行谆谆教诲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分出点神来打量一下这张书桌。
李老师并没什么要紧的话说,无非是要我好好复习,争取期末考试考好,会考也考好,不要再弄出什么是非来——我可真不希望她仍然这样关心我。我偷眼打量着面前这张不知是谁的书桌——桌子左角放一摞作业本,还有生物教科书,右角搁着个玻璃制的花瓶,还插上一朵红玫瑰,日子长了,玫瑰不新鲜,花瓣边缘显出焦黑来;中间按惯例摆本台历,忘了翻,还是昨天的日期,空白处写着:大鸟生日(我兀自好笑,不知这位了不起的“大鸟”算何方神圣);玻璃台板下边压着几张照片,有集体照,有两三个人的合影,也有单人的照片,照片上那位眉清目秀的是五班、六班的生物老师,也该是这张桌子的主人了;除去照片,还有一张周海媚的海报占了显赫的位置,触目惊心的;书桌的抽屉关着,可是有张纸的边角露在外面,是关抽屉时不小心弄出来的,看得出写着“大体上”三个字——大体上什么呢?我就是砸烂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你们这批学生,高三就马上分班了——你三加一加什么,想好了吗?”
我正为“大体上”这个悬念苦思冥想,却被李老师的问话打断了。“加——”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化学。”
李老师不知怎么,现出十分欣慰的样子,说:“咦,你不好意思什么?”
李老师桌子上惟一的装饰品就是个相架,夹着她死去的儿子的照片,她在玻璃台板下边压的也全是她那位可怜的儿子从小到死的照片。我就怕她这一手,我就怕她看着我的时候,眼光里老像在说:唉,要是我儿子不死,也正好是你这么大呀。一个人如果倒霉,就是这样——全世界有上亿个我这么大的男生,可李老师偏偏认为我像她儿子!我干吗要像她儿子?像她那个满身泥巴的儿子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有父母,我活得好好的,可我非得像她的儿子,这多不公平。
我决心不考虑这件事。趁着李老师发表议论时,我可又一心一意琢磨起“大体上”三个字来啦。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猛地一句话跳进了我的耳鼓:“时间不早了,去准备上课吧。”
这以前我始终昏昏沉沉的,对李老师的话嗯嗯啊啊,一心琢磨着“大体上”,也没注意别的老师出出进进,一听这句话,我“腾”地蹿起来——我怕我蹿得太猛,那个威风凛凛的花老师又抬头自下而上打量了我一番,接着用红笔在面前的一本作业本上写下什么,像给我这个动作打分似的。我自己觉得刚才太心不在焉,有点对不住李老师的一片好心,就看看她冲我仰起的脸——她仍然坐在椅子上,虽然已经说了这么些,却似乎还有话要说。我看着她,想不出该不该说话,不知不觉叫了声:
“李老师……”
她笑笑,伸手拉拉我的衣角,真像个老奶奶。嘴里说:
“用功点。”
我使劲点点头。我那么使劲点头,其实不为别的,只因为我那劳什子的心坎里,忽然涌起一股该死的感激。李老师这个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