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眼前的这一切分别。
“卖掉就卖掉!哪个才希罕这个地方!未必离开这儿我们就活不下去?换个地方我们倒清静些!”淑华赌气地说。
“这个花园很可惜,”芸惋惜地说。她用留恋的眼光看看四周的秋景。她感觉到天空、水面、假山、树叶,它们的颜色比在任何时候都更可爱。她轻轻地吸了一口迎面扑来的清新的空气。漫天的清光舒适地抚着她的眼睛。她爱眼前的一切,它们好象是在梦里一般地美丽。她不忍失去它们。
琴微微叹一口气,她下了决心地说:“三表妹说得对。让他们卖掉它也好。我们也真该往更大的地方去了。”
“更大的地方?”淑华惊讶地问道。她和另外两个人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是的,比花园、比家庭更大的地方,”琴点头说。她望着浅蓝的天空,眼睛突然发亮了。
这天是地藏王菩萨的生日。傍晚,夜幕从天空罩下来,公馆里的仆人、轿夫、婢女、女佣们便集在堂屋前面天井里准备做那个一年一度的插香工作。每个人都分到一大把燃着的香。他们拿着这把烟雾熏眼的香往四处散开,找到一个地方,躬着身子把香一根一根地插在天井中石板缝隙里,墙脚边,石阶下。从大门内天井里到堂屋门前,从桂堂到后面大坝子,从厨房到花园外门,都有一点一点的火星。它们排列得整齐、均匀,就象有人在用朱笔绘出这个公馆的轮廓。
觉民走进大门,便闻到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缭绕的烟雾使他的眼睛看不清楚了。到处都是火光。有几次他的脚差一点就踏在香上面。他走进二门,听见觉英、觉群他们的笑声。这几个孩子正忙着在大厅上各处插香。他跨进拐门,往自己的房里走去。他进了房间,打开立柜门,把手中的包袱放进柜里,又锁上柜门,然后放心地嘘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淡淡地浮出了紧张后的松弛的微笑。他在立柜前站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隔壁有人带笑地大声说话。那是淑华。他知道她们都在觉新的房里,便匆匆地走出房去。
他揭起门帘,果然琴、芸、淑华都在这里。淑华正在讲话,瞥见觉民进来,便咽下嘴边的话,掉过头对他说:‘二哥,你今天跑到哪儿去了?也不回来陪客人吃晚饭?“
“我有点事情耽搁了。本来想回来的,”觉民故意做出安静的声音答道。
“是不是又是你们报社的事情?我看你一天也够忙了。我跟你比起来自己真有点不好意思,”淑华天真地带笑说。
淑华的第一句话使觉民的脸色略微改变了一点。不过除了琴,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改变,而且觉民立刻用淡淡的微笑掩饰过去了。他不回答淑华的问话,却问她:“三妹,你的功课预备得怎样?”
“今天有客,我们又陪五婶到花园里头耍了半天,我哪儿还有工夫摸书本?今天就算放一天假罢,”淑华笑答道。
“你这个懒脾气还改不了。如果我是先生,我真要打板子!”觉民带笑责备道。
“改是要改的。只要有决心,哪儿有改不了的道理?我进了学堂以后就不同了。你们会看见,那个时候我比无论哪个人都更用功,”淑华故意做出庄重的样子说,但是说到最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嗤地笑起来。
觉民好象没有听见淑华的话似的,也不去理睬她,却把脸掉向墙壁,悄然在一边念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算了罢,不要挖苦我了,”淑华带点自负地大声打岔道:“我晓得还有:”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不过我说过做什么事,我到时候一定做给你们看。况且公馆说不定就要卖掉了,我不在花园里头多耍几天,将来失悔也来不及了。“
“卖掉公馆?你在哪儿听来的消息?”觉民惊问道。
淑华还未答话,觉新却先说了。他痛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