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2
长途上唯一的点缀。
这一趟出城的牲口特别多,一共有七八匹骡子,十二三匹走驴,每一匹牲口背上,都驼负着两三条长长的米粮袋儿,沉重的米粮压鼓了牲口的肚腹。驼贩们一共有六七个人,由驼贩头儿张老实领着,每人都套着鸡毛或芦花编成的毛窝鞋,手执短小的赶驴棍,各自照管着两三匹牲口。这一趟米粮,是毛六按照齐小蛇的话,以冒突的名义买下的,对于驼贩们来讲,算是包运,按里程给价,齐小蛇当着毛六的面,特意关照驼贩们说:“这位冒大爷是北地来的大粮商,为人极为慷慨,这回天寒地冻烦劳诸位辛苦赶长程路,他心里老大的过意不去,所以要兄弟告诉各位,运费加二成不说,这一路饭食都由冒大爷照料……”驼贩们听了话,都眉笑眼开的精神起来了。米粮是齐小蛇另觅米粮行装的,驼贩们并不知米粮袋里还渗的有比米粮更值钱的东西——五千多块大洋。
牲口放出城不久,地势高亢的盐市就落入人的眼底了,那旗幡招展的长堆,那坝上展铺着的一条灰色长龙般的瓦脊,都在天脚层云下隐约显现着;齐小蛇骑着一匹深栗色的走骡走在驼粮的牲口后面,毛六换了一顶老羊毛的风帽,围着厚重的围巾,骑着一匹斑驴子走在压尾,只露出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
丑媳妇怕见公婆面,望着盐市的毛六怎能不心虚?没诈到这六千银洋时,还苦苦的想潜入盐市去,把风姿撩人的小馄饨接出来,一道儿远走高飞;靠齐小蛇的帮忙,平白诈到这笔钱之后,连朝思暮想的小馄饨也不要了,只想速速插翅飞开,离盐市越远越好!……天底下标致娘儿多的是,有钱就不愁没有女人,何必拼着性命进盐市,老鼠穴里倒拔蛇去?万一让卞三的阴魂缠住腿,想走走不了,那就惨了。
牲口要经小渡口,必得顺着盐市边缘绕半个弯儿,在毛六的眼里,盐市是越来越近了。风在路边枯枝间倒吊着长号,那声音又尖又惨又绵长,仿佛有什么样屈死的冤魂扑来夺命一般。……啊,卞三哥,卞三哥,毛六心里有这么一种僵抖的声音在哀告着!你可甭这样冲着我喊冤叫屈了?!你知我毛六是个贪心爱钱的,我不该坑害你,你若饶我这一回,日后我答允经常替你焚纸化箔就是了!我也答允放过小馄饨,从此再不找她,咱们总算焚香结拜的把兄弟,沥过血,折过鞋底的,无论如何请你可怜我……可怜我……我它妈从此放下屠刀了呀!
“冒大爷,您得沉住气。”齐小蛇掉转脸说:“等歇咱们牲口要经过盐市民团的岗哨,绕过盐市东的棚户区,您得装出不经心的样子,任意谈笑才好。”
“我……我……我……一定……照……办。”毛六上牙跟下牙只能紧咬着,不能张开,一张开就要捉对儿斯打了。
“您像是有些不大起劲儿似的。”齐小蛇勒一勒牲口,跟毛六并肩走着说:“您是有些不太舒坦?”
“不不不,呃,不……不……”毛六说:“我只是有些,呃呃,有些,从里朝外发冷……”
“走的时候太急促,”齐小蛇说:“竟忘了请您喝些热酒。不过等歇到了小渡口,那边有间酒铺儿,咱们可以歇会儿,吩咐店家温壶热酒喝喝驱寒,也聊表兄弟我送客十里的一点意思。……嗯,您瞧这天色越来越暗,竟飘起牛毛雨来了!”
毛六一抬眼,四野是那么阴惨,蚀骨的寒风吹着,雨并不是雨,只是一团团分辨不出是云是雨的雾粒,裹着逼人的寒气朝下飘,原先近在眼前的盐市被雨雾隔住,一点儿也看不分明了。……牲口群在这时通过盐市民团放出的岗哨,五六个披着雨蓑衣,亮着单刀执着缨枪的汉子坐在树丛边的茅亭里烤着火,听见驴铃一路响过来,便出来两个拦路盘问说:“谁?”
“城里贩米粮的牲口,”张老实说:“齐小蛇齐爷在后边。”
“兄弟伙,都好。”齐小蛇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