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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是在三更左右响起的,枪子儿朝高走,划破冰寒冷寂的冬夜大气,拉长了尖亢的啸声,从大狗熊和石二矮子的头顶上横掠过去,紧跟着,从枯林深处迸出一些分不清方向的怪异的牛角声。角声把石二矮子从沉迷里弄醒了,他摇摇头,像一只蛤蟆似的伏在地上谛听着,想判明四判官那伙人的来路。
“又它妈是一场混火!你瞧罢。” 大狗熊没理会石二矮子的自言自语,枪声突然在一刹之间转密,像狂风扫着骤雨般的直朝车阵当中泼射过来。两人全是久经阵仗的老手,听着枪声,就知枪弹是直冲着自己泼来的了。照理说,枪口若朝着别的方向,枪音听在耳朵里是够惊人的,枪口若冲着人放,枪音听来反而不甚分明。
这一阵密雨般的枪击,已把石二矮子和大狗熊的耳朵震得迟钝了;一时觉不着枪声,单见枪弹击在盐包上,乱迸的盐屑像落雪似的盖住人的头和脸,白马一块玉在流弹飞迸里挣脱缰绳,嚄嚄叫的奔进一侧的林子里去了;两人贴伏在野火边的地上,叫乱枪盖得抬不起头来,也不知四判官来了多少人?也不知有多少支枪口瞄得车阵?就是想还击也无法还击,因为浓烟滚压着黯淡的林野,除了听见枪声,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
好在一阵枪击过后,有几条影子游扑过来,喊说:“伙计们,挺上来罢,这阵枪火,该把关八这窝毛人煮烂啦!”大狗熊没等发话的那人说完话,把匣枪担在手臂上发了一个三发点放,那人就滚跌在地上发出长长的哀嚎;石二矮子不甘后人,探出匣枪,瞄着那些朦胧的游走的人形横泼出一整匣枪火,不但又放倒了两个,更把其余几个朝车阵边冲扑的家伙打成了缩头乌龟,翻身爬进林影里去了。
这时刻,枪声突又转来,而这阵枪却不再是冲着车阵施放的了。
月亮隐进云里,混乱的喊杀声腾扬在林子里,石二矮子一听就知起了变化。
“八爷准打的是掏心拳,--在林子里跟他们窝缠上了。”大狗熊说:“你听人声枪声这么乱法儿?!”
“黑打黑,人越少越占便宜,”石二矮子骂说:“它奶奶的,四判官决不至料到八爷会耍这一着儿--空城计!把咱哥俩放在这儿诱敌,却把弟兄们伏在林子里打他们的脊盖。我敢打赌,他们站不住脚,非退不可。”
正像两人所料的,关八爷领着的十来个人,真个在林子里跟土匪干开来了。夜色原本黯黑得可以,林子里更黑得怕人。那些土匪没料到关八爷会跟他们卷在一起打,子弹呼呼叫,谁也弄不清敌我,心里一惶乱,先自乱了阵脚,你兄我弟的喊叫着,想藉招呼壮胆,谁知不开腔还好,一开腔就亮了相,不是挨枪就是挨了黑刀。枯林那样密扎,人在里面要摸着走,六合帮里的汉子听过关八爷的交待,每人全抱定拚死的决心,踏踏实实的闷打。土匪可不成了,土匪自打万家楼吃瘪后,已经变成惊弓之鸟,这回趁夜偷袭邬家瓦房,原打算一举就把六合帮铲掉,谁知车阵是空的,等到发觉不妙,抽腿已经来不及了。
……………
在另一处地方,王大贵已经冒着冰寒泅过了大河,到南兴村南边去连络民军去了。混战仍在黑黑的枯林里持续着……
当关八爷和六合帮一伙弟兄在黑夜的枯林中和朱四判官混杀时,远远的淮河岸上的盐市也正面临着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