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跳到嗓子眼了。他想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迈开步子走过去,又猛跑起来,一下子就到了上了锁的门前。墙依然完好,只是这地方显得那么荒凉。红纸金字的海报掉到地上了。他脚下的一张上面写着:“方秀莲”。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海报,卷起来,夹在胳肢窝底下。
门上的锁没人动,但搭链已经震断了。他打开门,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潮湿的气息。虽说他走的时候是灭了灯的,场子里却显得很亮堂。他这才看出来是怎么回事。房顶已经给掀去了。碎瓦断椽子铺了一地。他那些宝贝盖碗全都粉碎了。他没拿走的那些幛子和画轴,看来就象是褪了色的破糊墙纸一样。
他慢慢地走过这一片叫人伤心的废墟。他简直想跪下来,把那一片片的碎瓷对上。但那又有什么用。他难过地在一把小椅子上坐下。过了一会,他仰起脸来,悄声自语:“好吧!好吧!”书场是给毁了,可他还活着呢。
他走了出来,找了块砖当榔头使,拿钉子把门封上。敲钉子的声音好比一副定心丸。他总算又有点事干了。干活能治百病。他心里盘算着:“换个屋顶,再买上些新盖碗,要顶好的,就又能开张了。桌子椅子还都没有坏。”他隔街冲对面那一片叫人痛心的瓦砾看去。他总还算走运。不过就是那些铺子,也还可以重建。等雾季一来,铺子又可以开张,生意又会兴隆起来。
他朝着公共汽车站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书场里还有一些贵重东西。他一定要回去看一看。可以带一些到南温泉去。一转念,他又笑起自己来了。这就象用筛子装粮食,装得越多,漏得也越多。他继续走他的路。
他好受了一点。起码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损失究竟有多大。这下他可以对这个挨炸的城市客观地看上一眼了。是不是能写段鼓词,《炸不垮的城市——重庆》。这完全是事实,一定会轰动。
他不知不觉,不由自主地就朝着唐家住的那一带走去。他们住的旅馆还在。这旅馆坐落在一堵高墙的后面,这堵墙遮住了室内的阳光,但却挡住了火势,救了这家旅馆。所有别的房子全烧毁了。这家旅馆看起来象一件破烂衣服上完好的扣子。
唐家也都没事。看见他,唐四爷眼里涌出了泪水。“我的老朋友,我们都以为您给炸死了。”他哽咽着说。
四奶奶掉了秤。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条条发灰的松肉皮。不过她的脾气一点也没改。“您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她嘟囔着说,“就我们一家子在这儿,真差点死了。”“我这不来了吗,”宝庆说,“当初来不了,火给挡住了。”
琴珠打卧室里走了出来。她脸发白,带着病样。头发在脸前披散着,眼睛起了黑圈。“甭听我妈的废话,”她对宝庆说,“带我们走吧!”
“废话?好哇!”四奶奶怒气冲冲地说。她还是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宝庆不来看他们。
宝庆问小刘上哪儿去了。谁也不答碴儿。他怕小琴师已经给炸死了。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眼的疑惧。最后,还是唐四爷开了口,“真是个懒蛋,不肯去防空洞,等到炸弹往下掉了,还躺在床上……完了又不要命地跑。”“那阵儿响动呀,真邪乎,”四奶奶打岔说,“炸弹往下落的声音就跟鬼叫似的。”
宝庆瞪大了眼睛,毛骨悚然。可怜的小刘,他的把兄弟,他的宝贝琴师!
“是这么回事,炸弹一往下掉,他就使劲跑,”唐四爷还往下说,“也不瞅脚底下,脚踩空了,一头栽到楼底下,磕了脑袋。头上肿起拳头大个包,真是蠢得要命。”“他在哪儿呢?”宝庆问,放了心。
“还不是在床上,”四奶奶尖着嗓门说,“他就离不开那张床。”
宝庆对他们说,他想在南温泉重起炉灶另开张。他告诉他们,那镇子很小,就是能挣钱,也不过刚能糊口。两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