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九月六日

    今天一早我就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我要为螳螂动手术。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昨夜看它吃东西的样子。那两只钳子虽然直直地伸着，但是看得出，它极力想抓。我可以看到在那钳子之中，有一震动。如同双手被铐着的犯人，拼命想挣脱，而有的颤抖。尤其是当它的钳子碰到我抓着螽斯的手指时，我简直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这件事证明，它的钳子没死，只是因为某种外力，使它不能动。这quot;外力quot;据我猜，是没有蜕干净的皮。

    记得前几天脱皮的时候，它半只手臂都挂着一层薄薄的皮，还是我帮它剥下来的，只是我剥了quot;上臂quot;，没有注意到quot;钳子quot;的位置，必定因为那些地方的皮没能脱净，里面却长了新皮。于是旧皮变成一层硬壳，使它无法移动。

    或许这就是昆虫quot;蜕变quot;的悲哀，如同人类quot;生产quot;的悲哀。一边向着新生，一边要脱离母体。脱不掉、只脱出一半，或耽搁得久了些，就造成脑性麻痹或死亡。如果我们细细观察，一定会发现不知有多少昆虫，因为quot;蜕变quot;的不顺利而死亡。而螳螂从小到大，最少要脱四次皮，每次都是一次新生，也是一次临死，又不知有多少被这样淘汰了。

    记得刚进师大美术系的时候，有位教授说quot;你们这些自以为是天才，又千挑万选进来的学生，其实真正后来能成为艺术家的，只是极少数。毕业没多久，就一个个向现实低头了。就算不低头，一年两年三年，年年面对生活，也面对自己；面对吃饭，也面对理想。到后来，十个有九个半，都放弃了。quot;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当时没人同意，现在大家用事实证明了他的话，我们一班三十多人，现在还当纯画家的，大概不到三个，这也是一种蜕变的悲哀。蜕不出来，就死了，而且永远死了。蜕一半出来，也是死了。理想死了、热情死了，空空地伸着画笔，像那螳螂伸着空空的手臂，有挣扎，没行动。

    除非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为他打通任督二脉，或当头棒喝，使他开悟。

    现在，我要使它开悟。

    首先我检视了它脱下的那层皮。这皮被我好好保存在骨董柜里，如同我收藏女儿掉下的乳齿，小心地保管着。等将来我的牙齿老掉了，也放在一块，于是一个小盒子里有新生汰旧，也有老去凋零。如果串成一串，老黄牙配小白牙，多有意思！

    我留它的皮，是为研究，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我用镊子，一片片组合，如同航空失事之后，鉴定专家把残片一点一点地拼起来。现在我可以确定，它钳子上的皮确实没脱净。

    问题是，旧皮如果还留在上面，一定有个痕迹。如同透明胶条，有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quot;头quot;，必须用指甲慢慢刮，才能感觉那头在什么地方。

    我试着从不同角度看它的手臂和钳子，没有任何痕迹，看来非常光滑。我猜一定是在关节的位置，钳子以上的上臂，都干净了；钳子关节以下，全被旧壳覆盖着，因为quot;断口quot;是在关节位置，所以看不清。

    看不清，没关系。我找来显微镜，这是我十多年前为儿子买的，最高到一千五百倍。物镜上写着5。quot;0.1，10。quot;0.25，45。quot;0.65，和100。quot;1.25。我先找来15X的quot;目镜quot;，放在顶上，再把下面的quot;物镜quot;转到最低倍的5。quot;0.1然后放一大片塑胶玻璃到quot;载物台quot;上，并调好反光镜。

    quot;病人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