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手的困顿与挣扎
不喝,它随时都可能死掉,一下死掉到好,就怕半死不活。
最近有个朋友回国看他病危的父亲,好不容易向美国老板请了假,千里迢迢地飞去,过了两个礼拜,回来了。摇着头叹气:quot;以为能为他送终,没想到,我回去,他的病情就好转了。也不是真好,而是能再拖一阵子,真糟糕。quot;我心想,真糟糕什么呢?真糟糕老爸没配合你回国死掉?
我母亲有个老朋友在西岸,她打电话叫老朋友来玩,你猜那西岸的老太太怎么说?她说:quot;没办法!老头子正病着呢!总不能丢下他走啊,等他一死,我就去,而且没牵没挂,可以好好住上几天。quot;真不知道如果她的老伴在旁边听见了,会有什么感受。
或许他们已经不必再顾忌病危者的感觉。一个被看成累赘的人,就算有感觉,也没用,也不敢说。谁叫你不死?要死又不能死,该死又死不成,死了又死不透,是天下最麻烦的事。
现在它就是个麻烦事。身强体壮,都没毛病,只是一双吃饭的工具出了问题,就得一辈子仰人鼻息、靠人供给。想起狮子山共和国内战时,被叛军剁去双手的人。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要对妇人和孩子那么残忍。你一刀把他们杀了,也就得了。为什么砍去双手?而且不是齐腕砍断,偏偏砍在近手肘的地方。
求人在嘴里塞一块面包容易,求人为自己擦屁股可是最难启齿的。问题是,只剩下半截手臂,他们怎么擦屁股?
我看到一对母子的照片,都是这样,没了双手。两张照片给我不同的感觉。一个中年人,没了双手,靠人接济下半辈子,不同于一个孩子没了双手,准备乞食一生。一个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可以理直气壮地要孩子接济;但是对个还不曾贡献社会的孩子而言,就真是只能求取悲怜了。这好比晚上喝得满脸通红的人,大不了是放松、放荡。一大早就喝酒的人,却要叫人瞧不起,认为那是quot;自暴自弃quot;和quot;作践自己quot;。
我的螳螂,不曾娱乐我一天,现在却要我供养它,喂它吃。喂它喝、为它擦屁股(清理粪便)。如果它有知,究竟会怎么想?
不过它毕竟是活过来了,它如果挨不了饿,早死了,也就没有下面的偷生。所以,一切quot;偷生quot;的人,先决条件是quot;求生quot;,没有成功的求生,就没有下面的偷生。如此说来,那偷生就值得尊敬,毕竟他是求生的胜利者。在废墟里、在产道里、在手术台上,他虽没得到全胜,但得到了半胜,于是能被救,能活下去。这世界上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
想起二次大战,纳粹犹太人集中营,进营之前先经过体检,看你还健康,可以当奴工,叫你到一边,让你多活几天。看你已经差不多了,活着只能耗口粮,就叫你到另一边,排队、脱衣服、进去大屋子洗澡、消毒。然后从淋浴的喷头里喷出毒气,再一车车运去烧掉。
也想起一位外科名医对我说,分割quot;连体婴quot;,最困难的是如果两个孩子只有三条腿,到底把中间那条腿给谁。
quot;给那比较弱的。quot;我猜。
quot;错了!给比较强壮的。quot;他说:quot;比较强的比较可能存活下去,不如让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至于另一个,就看造化了。这样总比两个都死了,来得好,不是吗?quot;甚至连移植器官,美国医学界都有个趋势,不是移给最病危的,而是移给病较轻、较能救的。免得移植之后,还是死,浪费了有限的quot;器官quot;。
这就叫quot;天助自助者quot;。要人救你,你先得自己救自己,让人觉得你比较可以救。
于是,我不得不佩服这螳螂,它活到了。我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