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走
上。他连忙爬到树上去,打算解救他们。谁知用来捆缚他的家人的不是绳子,而是一条条的活蛇。看见他爬上来,那些蛇一边更紧地收缩身子,一边向他抬起了三角形的脑袋,威胁地闪着赤红而分叉的信子。黄宗羲又惊又急。他不顾一切地抓住其中一条,使劲地拽,却反而被蛇缠住了胳臂。他只好撒手,谁知那条蛇却越缠越紧,还一个劲儿把他往回拖。黄宗羲奋力挣扎,正在危急之际,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叫:
“太冲,太冲!你醒醒,快醒醒!”
他仰脸望去,意外地发现了陈贞慧的脸,还有顾杲、黄宗会,正在使劲拽他的胳膊——显然,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哎,太冲,快起来!情势变了,我们得赶紧走!”顾杲既紧张,又兴奋地说。
“北兵已经压境,皇上于昨夜二鼓出狩了。马瑶草、阮圆海今晨亦俱已逃出留都。”大约看见黄宗羲还在发呆,陈贞慧神色沉重地解释说。
黄宗羲仍旧没有听明白。他迟迟疑疑地问:“这话可是真的?兄、兄等怎么知道?”
“大哥,满城都这等传说呢!”黄宗会接上来说,“所以小弟才即时赶来。适才路过西华门,看见宫门大开着,把门的兵都走了个空,好多人围在那里抄抢马阁老的家。还有到大内里去抢的,什么布匹、米豆、金银、珍宝,还有刀枪弓箭,一起一起地往外搬,也无人制止,全乱了套了!小弟到了监门,见无人把守,大着胆子走进来,才知道守监的全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看守,是往日探监时认得的,也正待要走。他把锁匙朝小弟一丢,说:‘放你家朋友一条生路,快走快走!’因此,弟才得以进来……”
黄宗会啰里啰唆地还打算说下去,顾杲却急不可耐地打断他说:“哎,有话出去再说,逃命要紧!快走!”说着,带头向外走去。
也就是到了此刻,黄宗羲才明白过来。“啊,这么说,当真完了,全完了!”有片刻工夫,他心里变得乱糟糟的。可是,情势已经不容他再细想。于是他慌里慌张地跳下土炕,趿上鞋子,由黄宗会搀扶着,往外走去。
这时,其他几个牢房大约得到了陈贞慧传去的钥匙,也已经栅门大开,里面的犯人全都乱纷纷地往外走。黄宗羲紧紧跟着顾、陈二人,从积水的过道趟过去。出了狱门,书童黄安和另一名长班,以及顾杲的仆人已经提着行李,在外面守候着,唯独陈贞慧的仆人尚未赶来。大家也顾不了许多,只管加快脚步,一窝蜂地向大街走去。果然,触目所见,已经是一片大难临头、鸡飞狗走的混乱景象,两旁的店铺,全都关门闭户,街道之上,往来着一起又一起神情紧张的居民,还夹杂着一队又一队满载着箱笼行李,匆匆而过的轿、车、骡、马。平日满城可见的巡逻兵校,这会儿全都销声匿迹。倒是各处街头巷口的木栅旁,出现好些联防自守的平民百姓,各执刀棒,摆出如临大敌的样子。
黄宗羲怀着紧张又慌乱的心情,东张西望地跟着大家往前走。
现在情况已经更清楚:随着朝廷的解体,城中的治安看来也陷于瘫痪的状态。在这种情势下,南京城已没有同强大的清军抗衡的力量。它的陷落已经不可避免。“啊,这一切难道是真的?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才只一年的工夫,江南又完了!啊,仅仅一年!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子?今后该怎么办?啊,怎么办?!”黄宗羲一边浑身发抖地走着,一边反复地喃喃自问。越问,越觉得恐惧、冤苦、茫然。与此同时,两边的太阳穴却像擂动了十面大鼓,一个劲儿地轰轰作响。身子下面的两条腿,则仿佛失去了主宰,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前迈,往前迈……直到和走在前头的人撞了一下,才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事不宜迟,须得赶快出城!否则北兵一到,我辈俱成瓮中之鳖!”陈贞慧转过身来,果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