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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之师
    客人阴晴不定的脸色,使钱谦益愈加着急,他正打算把话题引开,忽然听见柳如是在旁边笑着说:

    “哎,二位兄台一个劲儿争着夸圆老的文章,殊不知圆老的文章早已有口皆碑。倒是圆老的《燕子笺》,那才更是好得不得了。不过若论尽善尽美,则似乎尚有可斟酌之处呢!”

    《燕子笺》乃是阮大铖平生最得意的一个戏本。如果说,对于先前所说的那些奏疏,阮大铖无疑也颇为自负的话,那么《燕子笺》却是他自以为足以睥睨今古的一大杰作,是他的命根子。现在柳如是竟指摘它尚未尽善尽美,这简直无异于公然去捋对方的“虎须”!所以钱谦益和顾、孙二人听了,都不由得大吃一惊,阮大铖也陡然变了脸色。

    “噢,原来嫂夫人意欲有以匡谬,倒要请教!”经过了半晌难堪的沉默,他终于哑着嗓子说。

    “其实,”阮大铖做了一个断然的手势,“此事可疑之处本来甚多——既为东宫,得脱虎口,何以不向官府自明身份,而远走绍兴,隐匿至今?此其一;太子为人端庄凝重,此人机变百出,此其二;公主现在周皇亲之家,他却说已死,此其三;另外,前时左懋第来书,曾言及北都亦有伪太子事。可见太子纵不见害于贼,亦已见害于清,怎会时至今日,又冒出个太子来!”

    作为一名妾妇竟然对客人自称“晚生”,这使钱谦益又是一怔。不过,随后他就想到,柳如是素来就以须眉自视,当年初到常熟来求见自己,就曾装扮成方巾儒服的文士。现在她故伎重演,显然是试图出奇制胜。不过,以阮大铖的骄横阴鸷,是否会赏识这一套?如果弄巧反拙,后果可能会更糟。然而,情势却不容他多想,阮大铖已经开口了。

    “哦,这倒不急。待兄台赐教之后,再共浮此大白不迟!”他说。听口气,倒像是多少缓和了下来,况且,反过来称柳如是为“兄台”,也似乎承认了彼此平等论文的地位。不过,他坚持把饮酒放在听完意见之后,又显然暗藏着反击的机锋。

    “好!”柳如是爽快地放下酒杯,“那么晚生就大胆直陈,如有失敬不当之处,还望圆老海涵。晚生因深爱圆老的《燕子笺》,熟读之余,曾逐字逐句反复咀嚼吟咏,直觉如品琼醪,如餐瑶屑,余香满口。虽欲改易一句,竟也为难。唯是《写笺》一出,写那郦小姐因裱画人偶然差错,得睹霍生所绘云娘小像,情难自禁,题下《醉桃源》一词。其中数字,晚生以为尚欠工稳。”

    “噢?”

    “譬如首二句:‘风吹雨过百花残,香闺春梦寒。’虽然雅丽有致,终觉平熟了些,不如改作‘没来由巧事相关’,更能紧扣当前;‘香闺’二字,亦不妨改作‘琐窗’较胜。又如第四句‘丹青放眼看’,‘放眼’二字,与闺中观画之情状未谐,不若改作‘误认’,更能道出颠倒之情。换头二句:‘扬翠袖,伴红衫’,略嫌太露,不似大家小姐口吻,若易作‘绿云鬓,茜红衫’,便有含而不露之致。晚生妄意如此,不知圆老以为如何?”

    柳如是说完了,西厅里一片寂静。钱谦益——自然还有顾苓和孙永祚,都紧张地注视着屏风前那张食案;而坐在食案后面的阮大铖则紧皱着扫帚眉,右手搁在胸前,慢慢地揉搓着那部有名的大胡子,一言不发。紧张不安的场面持续了好一阵,阮大铖忽然偏过脸,斜瞅着柳如是,问:

    “嗯,请兄台再说一遍!”

    柳如是毫不犹豫地把刚才的见解又复述了一遍。

    阮大铖仰起脸,用手指在食案上轻轻敲击着,按照柳如是修改后的字句,自言自语吟哦起来:

    没来由巧事相关,琐窗春梦寒。

    起来无力倚栏杆,丹青误认看。

    绿云鬓,茜红衫,莺娇蝶也憨。

    几时相会在巫山,庞儿画一般。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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