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通牒
所谓“北边”的消息,自从农民军向西撤退之后,就是指的清国方面。由于清军入踞北京已经三月有余,不但没有同江南的弘光朝廷联系,商谈交接事宜,反而派兵进占河北、山东的重要关隘。到底他们的目的何在,下一步有什么图谋,近日来已经愈来愈受到人们的关注。就在半个月前,明朝派出以左懋第为首的使团,曾取道这儿,北上交涉。“莫非他们有什么消息捎回来不成?”冒襄想,于是不敢拖延,连忙从冒成手中接过一把扇子,跟着张自烈匆匆往外走去。
来到花厅,史可法已经同应廷吉、阎尔梅、何如宠、杨遇蕃等几位幕僚在等候着了。由于心里怀着一份疑惑,加上始终记挂着昨夜刘孔和来访那桩事情,冒襄一边同大家行礼、就座,一边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史可法的神情。他发现,督师大人今天的脸孔,比离开扬州以来任何时候都要严峻,黑白间杂的眉毛紧皱着,一双因长期睡眠不足而布满红丝的眼睛,仿佛在凝聚着某种浓重的思虑,黧黑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点灰白,本来就高耸的颧骨则更形凸出。他没有再对冒襄的病表示关心,等大家一坐定,就马上开口了:
“列位先生,”他说,照例不带半句废话,“建虏派人致书来了,昨夜扬州加急递到的,来头非小,是由摄政王多尔衮署衔。其中真意何在,如何复他,请列位先生过目之后,有以见教。”说完,便从八仙桌上拿起一个小型的卷轴,递给了坐在旁边的阎尔梅。
在山海关外壮大起来的建州女真族人,自万历年间建立起后金政权以来,便不断对明朝进行军事侵扰。到了崇祯九年,他们把国号改定为“清”之后,更进一步增长了扩充疆土的野心。经过两年前那一场松山战役,清国已经基本上取得了山海关以外的整个东北地区。不过雄才大略的清太宗皇太极,在崇祯十六年最后一次进入长城之后,不久便死去。由于他生前没有指定继承人,经过一番争夺,结果由睿亲王多尔衮拥立清太宗的第三子福临即位,改元“顺治”。那福临今年才只七岁,一切大权其实都操在摄政王多尔衮手中。如今清国方面的来书由他署名,可见性质的重要。至于眼下,史可法不顾很快就要前往校场阅武,急急地把幕僚们找来商量,无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冒襄听了,心情顿时紧张起来,连忙站起身,凑在阎尔梅的身后观看,发现来信是用汉文写的,誊录在卷轴上。只见上面写着:
清摄政王致书于史老先生文几: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后入关破贼,得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泐平安,拳致衷曲,未审何时得达?
冒襄心想:这几句开场白,虽属照例的客套,却是下笔不俗,言简意赅,不知出自何人手笔?不过,其中提及对方早些日子曾让已经投降清国的史可程——也就是史可法之弟来书致意一事,据幕僚们说,史可法读信后勃然大怒,当场把信撕毁,北指大骂,发誓与史可程断绝兄弟之情。如今多尔衮又拾起这个话头,未免可笑!于是他接着看下去:
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
对方笔锋一转,立即抬出中国的传统礼制,指斥明朝在江南建立政权不合规矩,虽然是强词夺理,但气势凌厉,分明有从根本上否认弘光朝廷之意。冒襄心里不禁一凛。
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荼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一矢,平西王吴三桂界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