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骄兵惰
咚咚咚咚地大步向外走去。
八月初十日,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淮安府城。预先得到通知的东平伯刘泽清和淮扬巡抚田仰、副总兵刘孔和等一群文武官员,已经在城外的接官亭守候着了。这个刘泽清,半年前还依附东林,以清流派为标榜,自从发生了北都之变后,他就坚决倒向了马士英一边。听张自烈说,前些日子,他甚至当着姜曰广的面破口大骂,狂言要杀尽东林——分明是一个十足的奸恶之徒。至于田仰,则是马士英的亲戚兼心腹。如果说,对于这两个人,冒襄本来就不抱好感的话,那么经过这几天沿途考察,他的憎恶就更增加了十分。所以,当史可法把他连同别的幕僚一道,介绍给主人时,冒襄只板着面孔淡淡地一揖,就走了开去,根本不同他们寒暄周旋,待到上马入城时,也故意落在最后。他暗暗打定主意,在未来的场合中,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同那两个家伙打交道。“哼,反正我什么都不是,即便史公也怪我不得!”他冷冷地想。
现在,他们已经行进在淮安府城的中心大街上。淮安是运河边上的重镇,正当黄河与淮河交汇的要冲,经济上和军事上的地位都十分重要。本来,这一带的防务是由东林派官员路振飞负责。今年三、四月间,当北方警报频传,高杰、刘泽清的败兵到处肆虐那阵子,路振飞率督军民悉心守护,确保了淮南一带的安全,颇受士民拥戴;谁知,却因此遭到马士英的猜忌,不久就被排斥去职,而由田仰取代了他的位置。到如今,再加上一个刘泽清,这淮安府实际上已经成了马士英在江北的重要势力据点。自然,对于史可法的莅临,刘泽清等人也还得保持表面上的礼节。所以,城中照例先净了街,队伍仪仗所到之处,行人都给赶进了两旁的小巷或者房子里去。通衢之上变得一片静肃,只剩下马蹄和战靴行进时所发出的庄严而杂沓的声响。
然而,渐渐地,有一处景象引起了冒襄的注意:街道两旁,那鳞次栉比、望衡接宇的房舍,不知怎么一来,忽然中断了。长达半里的地段间,整片整片的房子都给拆平。在腾出来的广阔空地上,堆满了砖、瓦、木、石,以及成堆的沙土。一座宫苑式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虽然只是初具形态,但那宏大的规模、奢华的气派已经分明可见。在同史可法相处的这些天,冒襄常常听对方谈及北伐的计划,并且认为皇上最好能御驾亲征,以激励军民的士气,所以他估计,那可能是在建造供皇上驻跸的行宫。“不过,眼下新遭国变,府库匮乏,即使是皇上暂时驻跸,其实也不须大兴土木,作此无谓的靡费!”冒襄暗暗地想,于是回过头去,打算向同行的本地官员探问个究竟。就在这时,走在他旁边的张自烈已经先发问道:
“请问足下,那里所建的,是什么处所?”
“不敢,”同他们并马走着的一位窄脑门、尖下颏的中级官员拱一拱手,低声回答,“那是本镇刘大人新建的府第。”
“什么?”分明吃了一惊的张自烈失声说,“瞧这派势,便是皇上的行宫也不过如此,怎么……”
“先生低声!”那位官员连忙制止,随即殷勤地介绍说,“先生莫非不知?刘大人如今已是伯爵之尊,又蒙圣上俾以重寄,长驻此土,自不能草草塞责。营建府邸,正足见心志之坚呢!”
听着这一番无耻的遁词,冒襄心中勃然大怒,正想插上去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当此乾坤颠覆,大敌当前之时,为将者即卧薪尝胆,犹惧不济,而竟大兴土木,壮丽埒于王居,又岂能不令人诧怪!”但是,对方不待冒襄开口,已经絮絮叨叨地向张自烈称道起刘泽清的“贞风德政”来。冒襄明白,对于这种谄佞之徒再说也是白费,于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强自忍住,心中的愤懑却更添加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