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危若安
们替我把前两日借的几部佛典,送过寺院那边的藏经阁去还掉。”
黄宗羲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气急地嚷:“那,那怎么成!”
“嗯,你说什么?”大约正急于查阅某个内容,这一次刘宗周没有从书本上抬起头。
黄宗羲定一定神,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本想立即去把那两个仆人找回来,但又担心刺客说不定已经伏在暗处,自己一走,立即就会施暴行凶,只好慢慢坐下来,掩饰地说:
“弟、弟子是说,他们都走了去,老师身边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怎么成?”一边说,一边暗暗把笼在袖子里的一柄利剑褪出来,横放在大腿上。
“哦嗬?这你倒不必担心。”刘宗周摆一摆手,“嗯,不必担心……”为什么不必担心他没有说下去,却用五根手指头按住书本,抬起头,冲着黄宗羲微微一笑,说:
“唔,还记得么?前几日你曾问我,阳明先生‘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一语,当作何解?当时我未作答,是意欲细加推究,以免草草言之,反滋纷扰。如今,总算理出点眉目来了。我这就说给你听!”
刘宗周所说的这位“阳明先生”,就是明朝正德、嘉靖年间的大儒王守仁。他所创立的“心学”,是当时的一大学派,影响深广,门徒众多,衣钵相传不绝。刘宗周的学问,在师承上也属于“王学”一派。刚才他说到的那段话,是王守仁所提出的一个著名的论点,见于文集中的《与王纯甫书》。黄宗羲作为刘宗周的学生,平日对“王学”自然深入研究,如今老师表示要给他解答,若在平时,他一定会欣喜异常。但此时此地,却令他有点不知所措。
“啊,多谢老师……”他神思不属地说,同时在书案下偷偷握紧了搁在大腿上的剑。
“阳明所谓‘心’者,”刘宗周慢悠悠地说,垂下眼睛,仿佛要把注意力更集中于自己的思想,“那是个笼统的说法。若分别而言,则此‘心’实由天下、国、家、身、心、意、知、物等八目合成。八目中亦自有精粗之分。意、知、物为其精,天下、国、家与身,为其粗。若单言心,则心亦一物而已。”
王守仁所说的“心”,纯粹是指人的主观意念而言。而把宇宙万物,都说成是由心而生,一旦人的主观意念消失,宇宙万物也不复存在。现在刘宗周虽然也沿用“心”这个词,以表示对宗师的尊重,但是他把“心”解释为包括本心和外物在内的宇宙整体,而把主观意念的那种“心”,只看作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实际上已经远远离开了王守仁的原意。而这个问题,正是黄宗羲所急于印证的。所以有片刻工夫,他竟然忘记了处境的险恶,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老师,等待对方说下去。
“为师这么说,你必定要问,阳明分明说心外无物,而我则说心亦一物,那么心与物何者为主,何者为从?嗯,心,其实本无形体,以意为其形体;意亦无形体,以知为其形体;知亦无形体,以物为其形体。而物,本无所作用,以知为作用;知无所作用,以意为作用;意无所作用,以心为作用。这便是‘体用一原’,这便是‘显微无间’!”
这又是一个对王守仁学说进行大胆修正的观点。因为按照王守仁的主张,“心”是宇宙的本体,即使万物都不存在了,作为主观意念的“心”仍旧存在,而且可以重新生出万物。现在刘宗周把“心”说成是最终依赖物来显现的东西,这实际上否定了心能产生一切、代替一切,也就等于否定了“心外无物”之说。刘宗周虽然是阳明学派在当代的一位大师,他自己也以王学的传人自居,但是他从不墨守成说,敢于坚持独立思考,提出不同于前人、包括宗师在内的新见解。这可以说是作为学生的黄宗羲多年来感受最深、得益最大的。此刻,黄宗羲于领悟之余,又一次强烈感受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