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狂喜
由于朱统坚持马上就带走闵四官,阮大铖虽然觉得未免过于仓促草率,可是也只好由他自便。于是,小半天之后,被主人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糊里糊涂的闵四官,便给连哄带逼地塞进了小轿子。这时,徐青君也表示要走,阮大铖便跟着起身,把他们送出大门外去。
重新走在夜色朦胧的庭院里,已经稍稍平静了下来,现在,阮大铖冷眼望着步履轻快地走在前头的朱统,一种分明是受到要挟,因而不怎么痛快的感觉,开始在他心中荡漾起来。是的,如果不是自己陷于眼下这种“龙困浅水,虎落平阳”的倒霉境地,如果不是马士英畏首畏尾,说话不算数,他——堂堂两榜进士,廊庙长材,又何至于弄到要把自己的前程,搭帮到朱统这种白食王孙身上,更何至于任凭对方予取予求!的确,要是换在当年,恐怕只有朱统来进贡请托于他,而绝没有他阮大铖倒贴本钱的道理。但现在的情形却是,他老阮恰恰连朱统都比不上!至少,朱统还敢自夸能说服马士英,而一向以马士英的生死之交自命的他,在老朋友那儿却只有碰钉子的份儿。“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明摆着给你敲诈一次又何妨!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为着明朝能吐气扬眉,报仇雪恨,眼下就是给你磕头下跪,我也照样肯干!岂不见当年韩信受辱胯下,伍子胥乞食吴市,到头来都成了大功!”
这么安慰了自己之后,阮大铖才又重新变得开朗起来,并且怀着新的、热切的期望,一直把客人们送到大门口。
“圆老请回,弟辈就此别过了!”朱统和徐青君一齐转过身来,拱着手说。
阮大铖点点头:“好,好,那么就恕不远送了!”停了停,他迟疑地望着心满意足的朱统,打算再叮嘱上几句,免得对方只顾沉迷于闵四官的美色,一转身就把自己的事给忘了。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台阶下忽然传来了兴冲冲的呼唤:
“哎,圆老,圆老!有喜事,一件大喜事!”
阮大铖怔了一下,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乘轿子已经来到门前。当凭借着门楼下灯笼的亮光,认出刚刚从轿子里钻出来的那位绅士,原来是马士英的妹夫杨文骢,他心中更是蓦地一动,本能地走前一步,随即又迟疑地站住了。
“啊,龙老……”他嘟哝说,分明觉得有什么话要问,但又讷讷地没有说出口。
徐青君已经接了上来:“什么,有喜事?龙老,什么喜事?是不是圆老起复了?”
杨文骢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用双手提着直裰的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台阶。看见好好先生那激动和兴奋的样子,阮大铖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事实上,在众多的朋友当中,大约也只有这位好好先生,会对自己的起复感到如此振奋,并且不辞劳苦地赶来相告。
终于,杨文骢登上了台阶。这当儿,他那双闪闪发光的小眼睛变得更亮,充溢在圆脸上的狂喜也变得更热烈。他甚至忘了同大家行礼,就大声说:
“列位知道么?闯贼给打败了,逃出北京了!是吴三桂把他们打跑的!哈哈,神京光复了!大明中兴有望了,有望了!哈哈哈哈!”
如果杨文骢所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喜讯”,那么,满心以为起复有望的阮大铖,甚至还有徐青君,也许都会不免大失所望。然而,此刻出自好好先生之口的消息,却是大家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就像一个多月前,大家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北京会陷落一样。所以有片刻工夫,阮大铖竟然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给、给打跑了?谁、谁给打跑了?”徐青君结结巴巴地问。
“还有谁,当然是闯贼!”杨文骢的口气异常肯定,随即把手一挥,“哎,这儿不是说话之所,进去说,进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