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可立”
在钱谦益献计借助散布流言,来摧垮拥“福”派的当时,吕大器对于这种非常手段虽然不无顾虑,但审度再三之后,还是横下一条心,同意了老朋友的主张。于是,过了一天,关于福王有“不孝、虐下、干预有司、不读书、贪、淫和酗酒”等“七不可立”的说法,就通过各种渠道,在南京城的上层社会里传播开来。
正像一切流言的传播情形那样,这“七不可立”起初只是说法很唬人,其实并没有太充实的内容。可是这种缺陷照例由热心的传播者补救过来了——他们或者为着使自己的说法显得振振有词,或者为着满足听众的好奇心,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添枝加叶,甚至无中生有,空穴来风。这么七传八传,“七不可立”就变得内容愈来愈“丰富”,情节愈来愈“严重”。而主张“立君以亲”的一派人尽管不相信、不同意,但是在来不及——事实上也不可能详细查证的情况下,陡然陷于混乱和狼狈的境地,无法进行有力的反击。于是,流言的攻势开始奏效了,福王的声誉迅速下降,拥戴潞王的舆论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攻势开展的第三天,钱谦益在他下榻的吕大器府邸里,接到前复社扬州地区社长郑元勋的一封措辞谦恭的短柬,说他鉴于时局动荡,担心江北家人的安危,决定暂时离开南京,返回扬州去,并准于次日中午启程。信中还对自己未能向钱谦益当面告辞,再三表示歉意,希望得到“宽恕”。这位郑大名士,说起来,自从前年春天那次倒霉透顶的虎丘大会之后,钱谦益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不过却听说,经历了那一场风波,郑元勋的运气反而意外地好起来。在当年秋天的乡试中,他一举中式;到了去年会试,又荣登金榜,高中了进士,真是一帆风顺,好不得意!然而,局势紧接着就动荡起来。摇摇欲坠的朝廷被“建虏”和“流寇”轮番进迫,弄得焦头烂额,穷于应付,根本腾不出心思来安排这伙新贵人的出路。郑元勋在北京守候到年残岁暮,始终没有接到吏部的授职通知,只好怏怏地卷起铺盖回到扬州,打算等过了年再说。谁知前些日子,他满怀希望赶来南京守候,得到的却是京师陷落的噩耗……
钱谦益冷冷地抛下短柬,把身体朝椅背上一靠,有一阵子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前去送行?说实在话,也许郑元勋对前年虎丘大会期间,始而答应协助钱谦益为阮大铖开脱,最后又向周镳、陈贞慧等人暗通消息的行径问心有愧,钱谦益发现近两年来,对方似乎总在设法躲着自己。甚至近半个月来,自己多次在南京的社交场合中露面,郑元勋不可能不知道,但始终没有登门拜访……
“嗯,他想必瞅准我一定不会去送行,所以才挑这最后的当口来卖乖。可是我偏偏去送,看他怎么样!其实,我才不是为的送他,我是要会一会那些来送行的人,听听他们对‘七不可立’有何议论,这才是顶要紧的!”这么打定主意,到了第二天,钱谦益就吩咐备下一副酒馔,由一名长班挑了跟着,自己坐上轿子,带着李宝,不慌不忙地走出石城门外去。
石城门是南京西面一座主要城门,出门不远,就是外秦淮河。这里河道比较宽阔,水位也较深,过江的大船,都在此往来停泊,于是自然而然成了帆樯林立、房舍栉比的一个热闹码头。人们喜欢它位置适中,交通方便,进城出城都往往取道这里。近年来,由于江北地区不停地打仗,加上天灾频仍,无法安居,逼得老百姓纷纷逃难南来,这里便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难民,拖男带女,啼饥号寒,平添了一派凄惶惨戚的景象。不过,自从京师陷落的消息传来之后,南京方面为着防备变故,已经下令封锁江上交通,不许难民南来。所以平日纷纭熙攘的一个码头,这会儿反而空荡荡的,变得少有的空旷和安静。
由于郑元勋已经是两榜进士,所以今天的饯别仪式,也就相应地安排在高踞于码头中心的接官亭上进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