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迷踪
接着是啜茶声、衣袖的摆动声,以及杯子放回方几上的磕碰声。但也就是活跃了这么一下子,花厅里又回复到一片死寂,只听见被朝阳照亮的柳条窗槅外,微风吹动着庭院中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面对这种消沉郁闷的场面,陈贞慧本想主动挑起话头,使气氛活跃一下。但是,当视线落到那八位泥塑木雕一般的客人身上时,他的打算就被再度沉重起来的心情取代了。事实上,这些天,凭借从各种渠道陆续收集来的消息,陈贞慧已经了解到不少京师陷落后的情形。譬如:关于自缢殉国的皇上,听说由于很快就在万岁山上发现了遗体,李自成下令停止搜索,派人拆除宫里的一块门板,把遗体扛了下来;然后发给太监两贯钱,买来一副柳木棺材,并以土块当枕头,将遗体停放在东华门外的一个草棚下,算是让人“哭临”。结果,除了四名被指定看守的老太监和两名念经的和尚外,几乎没有几个官员敢去哭上一声,真是冷清之极,好不凄凉。至于下一步怎么样,是否会按礼节安葬,那就更难预料。不过可以肯定,万恶的“逆贼”们绝不会有好安排……
又如,那群未能及时逃出的文武百官,命运也异常可悲。由于李自成勒令在京的明朝旧臣必须在三天内去朝见他,结果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潞、左都御史李邦华等一批大臣和勋戚相继自杀殉国。但肯这样做的毕竟为数很少,绝大多数文武官员到了规定日期,都跟着内阁首辅魏藻德、成国公朱纯臣战战兢兢地到紫禁城去行叩见之礼。谁知趴在地上等了半天,李自成始终不露面。相反,那伙心怀怨毒的“贼”兵“贼”将,却开始对他们大肆侮辱戏弄,推打的推打,摘帽的摘帽,甚至把大腿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又笑又闹,把大家弄得狼狈万分,但谁也不敢反抗。至于接下去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就只有天晓得了……
当然,在那些来自逃出者的消息里,还免不了说到,一些觍颜求生的明朝官员,如何全无心肝地赶着崇祯皇帝的灵柩戟指唾骂,如何呼朋唤友地商量投靠“伪”朝,或者身穿青衣小帽,额上贴上一方写着“顺”字的黄纸片,眼巴巴地盼着录用等等。陈贞慧曾特别留意到,每当听到这一类报告,史可法总是面色惨白,圆睁着两眼,把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连胡须和头发也仿佛因极度悲愤而倒竖起来,只是用了极大的自制力,他才没有让猛烈的情绪马上爆发。不过陈贞慧好几次碰见,这位平日严肃得令人生畏的大臣,事后总要走进设有崇祯皇帝牌位的灵堂里,匍匐在地,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又一场……
终于,过道里响起了一阵官靴踩地的橐橐声响,急促而有力。陈贞慧心中一宽:“好了,可回来了!”他一边回过头去,一边本能地站立起来。
果然,身材不高,但威仪凛凛的史可法很快就出现在客厅的门口。这位以干练精明、政绩卓异而备受推崇的原漕运总督,是在一年前接替年迈的熊明遇担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由于北京迅速陷落,留都南京在一夜之间成了明朝退守江南,进行负隅顽抗的主要支柱和希望。因此,作为目前尚能行使职权的最高军事长官,史可法自然地受到朝野的一致关注。可是个人声望的这种急剧上升,看来并没有使他感到丝毫的兴奋和得意;相反,只是迫使他变得更加辛苦和忙碌。由于又是一夜未睡,他那黧黑的脸膛,看上去更加黯淡。本来是精光闪烁的眼睛,布满了道道红丝。但他的步履依然那样有劲。他一走进来,就拱着手,向站起来准备行礼的客人们当胸一揖,也不回答那些照例的寒暄问候,只做了一个让座的手势,说声“请!”,然后回过头去,朝陈贞慧问:“请万大人巳时来衙复命的事,兄台吩咐下去了么?”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点点头,迅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陈贞慧事前已经听史可法交代过,今天找这些人来,主要是为着打探皇太子和二位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