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四伏
当黄宗羲最后离开刑部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不知是终于明白这位小弟并不是可以简单地压服的呢,还是被他那一腔凛凛正气所感动,徐石麒从盛怒地要把黄宗羲轰走,到最终又收回成命,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仅把黄宗羲留了下来,而且怀着对这位小弟的新的了解和爱重,同他谈得很多,很深入。他列举了种种事实,说明朝廷的黑暗和腐败,以及处身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应当怎样小心谨慎,绝不可任性胡来。为着说服黄宗羲,徐石麒甚至把朝廷最近发生的一件尚未完全公开的大事,也同他谈了。据说事情是这样的:原来,自从松山失守之后,皇上十分恐慌,一心设法同清军媾和,但又担心群臣知道,会起来反对阻挠,所以私下同兵部尚书陈新甲商量,决定背着外廷,派遣兵部员外郎马绍愉一行四人为使节,携带敕书到沈阳去同清方秘密交涉。这件事本来做得极为机密,一丝风儿也不透。不过,大约皇上也知道陈新甲的嘴巴不大牢靠,所以曾经反复叮嘱他绝对不能向外泄露。谁知陈新甲仍旧忍不住,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当时奉命赴陕西对“流寇”作战的总督傅宗龙,傅宗龙临行前又告诉了内阁大学士谢升,谢升又向外廷的言官作了透露。消息就此传开了。起初言官们还半信半疑,于是一窝蜂地弹劾谢升,说他造谣惑众,用意却在试探皇上的态度。皇上查知是陈新甲露的底,心中自然恼火,但还是宽容了他,只把谢升罢官了事。不料偏偏事有凑巧,就在前几天,马绍愉把一份关于和谈情况的秘密报告送给陈新甲。陈新甲看过之后,随手放在书案上就离开了。他的家童误以为是日常战报,竟冒冒失失拿去给外面传抄。于是一下子真相大白,满朝哗然。皇上正为清军方面提出的苛刻条款而苦恼踌躇,冷不防外廷闹将起来,不禁又惊又气,一查泄密的原因,顿时火冒三丈,震怒异常,立即下严旨切责陈新甲,今天又把陈新甲逮捕入狱。看样子,大有要把他置于死地之意。黄宗羲进府时所碰见的那三位官员,就是陈新甲平日的好友,特地来向徐石麒求情,请他帮忙设法从轻发落的。
说完这件事,徐石麒捋着胡子,沉重地喘了一口气:“按说呢,陈某身为大司马,执掌兵部数年间,无尺寸之功,反使边关重镇四座、内地重镇七十二座,分别沦于建虏、流寇之手,藩王七人遭杀戮,可谓罪有应得。唯是议和之事,显系奉皇上之旨,不过如今败露,他纵欲申辩,又有何用?便是愚兄审理,也唯有判他一个‘蔽主专擅,私款辱国’而已!所以贤弟口口声声说为臣之道,在于直言不讳,又岂知审时度势,尤为重要!陈新甲不识时务,事发之后,他不深自引罪,还直陈其功,这就无异是拿皇上的过失来张扬,所以非死不可了!此事近在眼前,贤弟难道还不该深省么?”
不知道是因为这件新闻太令人震惊,还是徐石麒的劝说起了作用,自此之后,黄宗羲没有再坚持原来的见解。他顺从地留在徐府吃了午饭,等新的一批说情者一到,他就辞了出来。
现在,黄宗羲骑着马,独自走在归途上。刚才在徐石麒衙里听到的那件新闻,在他心里所引起的吃惊和震动一直没有消失,毋宁说,使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混乱了。因为朝廷和清军秘密议和的消息,尽管已经风传了好些日子,但是黄宗羲却一直希望这不是真的。事实上,黄宗羲也如同当时相当一部分朝野人士那样,认为山海关外的辽东以及奴儿干地区,本来就是大明疆土的一部分,如今在那里大胆妄为地建国称帝的女真族人,本来是明朝的臣民,他们对明朝的无情进逼,是一种犯上作乱的叛逆行为,对他们决不能饶恕,更不能承认他们的政权。而一旦同他们和谈,就无异于把他们置于同明朝平等的地位,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所以朝廷上下,一向以和谈为耻辱。加上崇祯皇帝又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也十分忌讳和谈。不过如今的问题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