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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吧──没办法,」他说:「有床没有?」

    他嘴里衔着香烟,帮着刘荃把腰带上系着的饭碗解了下来,又扶他起来,小心地将尿溺在那只碗里。

    刘荃喝了一碗,稍稍解除了舌头与喉咙的烧痛。过了一会,他又喝了一碗。

    士兵们还在那里打扫壕沟,阴郁地,清除那一堆堆的粪便和尸骨。

    「都是新兵。」叶景奎向他们看着,眼睛里带着落寞的神气。「这回是百分之百的补充,七连整个的牺牲了,」他低声说。

    「我们八连大概也没剩下多少,」刘荃说。

    「人家的火力真厉害。我们这完全拿血肉去拚。」叶景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几块军用饼干。他估量了它一下,拿出了三块递给刘荃。「你这些天都没吃东西吧?这比炒面强,有营养。」他所说的炒面是一种焙热的面粉,他们常带著作为干粮。

    「你留着自己吃。」

    「唉,吃吧。」叶景奎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他的叹息像老年人在冬晨的咳嗽一样,只有一种寒冷之感,并没有感情的成分。

    「你多留两块。」

    「吃吧。」叶景奎硬把那饼干塞在刘荃的手里。

    刘荃缓缓咀嚼那铁硬的棕黄色的饼干也辨不出滋味来,但是到了肚子里,像烧酒一样地暖肚。「有什么消息吗?叶同志?」他问:「打得怎么样了?」

    叶景奎坐在地下,把他那暖帽的两只护耳的翅膀翻了上去,疲乏地微笑着说:「还在这儿攻这座山头。这次我们有命令,要打到最后一个人。」

    刘荃默然地吃完了他的饼干。

    「你是哪儿人?」叶景奎说。

    「河北。」

    「我是河南人。」

    「你是不是党员?」刘荃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不是,」他的声音变得冷淡而僵硬起来,彷佛被触着了什么隐痛似的。然后他说:「你呢?」

    刘荃摇了摇头。

    叶景奎把手搁在他肩膀上,像是要说什么话。稍稍沉默了一会,他说:「我劝你还是爬回去吧,回到后方去。趁现在还没开火。」

    「好,我可以试试。」

    「还渴吗?再喝碗尿。」

    「溺不出来了。」

    「试试。」

    试了一会,一点也没有。

    「你要真拿我当自己的亲弟兄,真要救我的命,你给我一碗尿喝,我喝了马上就走。」刘荃这样说着的时候,不知怎么竟流下泪来了。

    叶景奎什么也没说,就照办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皮带解下来,帮着刘荃把棉大衣用两根皮带绑缚在身上,爬行的时候免得皮肤被擦伤。

    「快走吧,」他说:「自己当心。」

    两个兵帮着把刘荃托起来,送到壕沟外面。刘荃也没有说再见,就挣扎着向阵地外爬去。

    这区域整个地像一个庞大的拖拉机刨过了,把泥土全部彻底地翻了一遍。一根草都没有。遍地都是烧焦了的苍黑色。

    一望无际都是那黑苍苍的原野。他想起叶景奎来。在这样无边的荒凉中,还会有人间的温暖,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事。他想他这辈子不会再看见他了。但是谁知道呢,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他们都会活着回来,又会遇见也说不定。但是他想起崔平与赵楚,又觉得还是从此不再遇见的好。再来一次三反、整风,他们说不定也会互相诬告陷害,自相残杀。

    往前挪动一步都是痛彻心肺,但是他竭力忍着痛往前爬。那荒原上光塌塌的,一点标志也没有,他疑心他一定已经迷失了方向。有时候隐隐听见炮响,他就停下来仔细听着,辨别前线在哪一方。

    他到哪里都被痛楚的火焰烧灼着。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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