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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说,那口吻很像一个驯狗的人把一样对象拋得远远的,叫狗去拾回来。她狂笑起来了。
刘荃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他从那露天的楼梯上走下去,在街沿上拾起他的帽子,弹了弹灰。
他知道她是愤怒到极点。他现在对于各阶层的干部的内幕比较熟悉了些,大家怎样互相倾轧看得多了,他知道她有很多报复的机会,心里不免时刻提防着。
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除了在报馆里每天见面有点觉得窘,此外也并没有什么。两三个月之后,他渐置之度外了。这时候却又酝酿着一个大风暴,增产节约运动蜕化为三反运动,这些机关的干部正是首当其冲,人人栗栗自危。
十二月初,开始抽调「政治清白」的非无产阶级出身的非党员干部,到市委组织部去参加三反政策学习。刘荃也在内。经过三个星期的学习,又回到报馆里的工作岗位上。
解放日报也像一切机关与公共团体一样,实行「排班制度」,从领导干部到工役,都把姓名排列起来,先开小组会,再开全体大会,进行坦白检讨。
刘荃占便宜的是他职位既低,又不处理财务,没有贪污的机会。又是单身一个人在上海,他家里在北方还可以勉强度日,他的薪水是供给制,向不寄钱回去,上海也没有什么戚友来往,一切嫌疑都比较轻。但是轮到他的时候,依旧大家争先恐后纷纷发言,骂得他体无完肤,把各式各样的帽子套在他头上。幸而刘荃在三反学习中学到了一些窍门,所以相当镇静。他记得陈毅市长的话:「三反斗争将要像狂风暴雨似的打来,不论好人或坏人都要受到暴风雨的侵袭,然后始能确定谁能够存在,谁需要淘汰。」他等大家尽量地提过了批评之后,再度坦白了一次,拣那些不太严重的罪名,大致都承认了,宣称以后改过自新,也就算「过了关」了。
又接连检讨了好几个人,才轮到戈珊上台去坦白。她态度非常老练,口齿又流利,侃侃地暴露自己的思想状况,揭发自己的功臣思想,自由散漫作风,浪费的倾向。
台下早已闹然叫了起来:「完全避重就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后排有一个人站起来大声叫着:「戈珊同志!大家都知道你腐化堕落,私生活不严肃,还在搞旧社会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妳还不彻底坦白!」
「今天非得整她一整!」另一个角落里又喊叫起来。
「非斗倒她不可!」
「这还是党员呢!」
「打倒腐化份子!澄清党的队伍!」
戈珊依旧含着微笑,把她的列宁服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大红绒线袖子往上腋了腋,等着这一阵喧嚷静了下来。「大家对我提的批评我完全接受。我实在无法为自己辩护。我非常惭愧,至今的意识里还存在着若干成分的小资产阶级的劣根性,有自由浪漫的倾向,过去打游击的时候又养成了游击作风,所以我在男女关系上,虽然是以同志爱为出发点,但是结果超出了同志爱的范围,发生了暧昧行为。身为党员,不能在群众中起示范作用,反而破坏党的威信,我愿意接受最严厉的制裁。不过我仍旧希望大家给我一个自新的机会,我一定愉快地自动地洗掉身上的骯脏,进行一次深刻的自我改造。」
一席话说得非常漂亮动听。她说完之后,竟有片刻的静默。但是随即有人高声叫着:
「不行不行!坦白得不够具体!」
「是谁跟你有暧昧关系?快坦白出来!」
「马上把名字宣布出来!」
本来他们对戈珊一开始攻击,刘荃已经紧张了起来,现在索性一步步地逼到他身上来了。他知道戈珊的爱人不止他一个。但是她恨他。而且把她的爱人名字坦白了出来,以后就绝对不可能继续来往了,而他是已经和她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