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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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是谁？quot;
quot;还有谁？那死人木匠。今天倒楣，碰见鬼了。猪猡，瘪三，自己不撒泡尿照照。quot;
quot;好了，好了，quot;她哥哥说。quot;算了，大家邻居。quot;
quot;大家邻居，好意思的？半夜三更找上门来。下趟有脸再来，看我不拿门闩打他。今天便宜他了，瘪三，死人眼睛不生。quot;
她骂得高兴，从他的娘操到祖宗八代，几条街上都听得见。她哥哥终于说，quot;好了好了，还要哇啦哇啦，还怕人家不晓得？又不是什么有脸的事。quot;
quot;你要脸？quot;她马上掉过来向楼上叫喊。quot;你要脸？你们背后鬼头鬼脑的事当人不知道？怎么怪人家看不起我。quot;
quot;还要哇啦哇啦。怎么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怕难为情？quot;炳发已经把声音低了下来，银娣反而把喉咙提高了一个调门，一提起他们这回吵闹的事马上气往上涌︰
quot;你怕难为情？你晓得怕难为情？还说我哇啦哇啦，不是我闹，你连自己妹妹都要卖。爷娘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说我不要脸。我都冤枉死了在这里──我要是知道，会给他们相了去？quot;
炳发突然一欠身像要站起来，赤裸的背脊吮吸着藤椅子，吧！一声响。但是他正在洗脚，两只长腿站在一只三只脚的红漆小木盆里。
quot;好了好了，quot;他老婆低声劝他。quot;让她去，女孩子反正是人家的人，早点嫁掉她就是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等会给人家说得不好听，留着做活招牌。quot;
炳发用一条丝丝缕缕的破毛巾擦脚，不作声。
quot;告诉你，我倒真有点担心，总有一天闹出花头来。quot;
他怔了一怔。quot;怎么？你看见什么没有？quot;
quot;喏，就像今天晚上。惹得这些人一天到晚转来转去。我是没工夫看着她，拖着这些个孩子，要不然自己上柜台，大家省心。quot;
quot;其实去年攀给王家也还不错，八仙桥开了爿分店。quot;他歪了歪下颏，向八仙桥那边指了指。
quot;也是你不好，应当是你哥哥做主的事，怎么能由她，嫌人家这样那样。讲起来没有爷娘；耽误了她，人家怪你做哥哥的。下次你主意捏得牢点。quot;
他又不作声了。也是因为办嫁妆这笔花费，情愿一年年耽搁下来。她又不是不知道。朱漆脚盆有只鹅颈长柄，两面浮雕着鹅头的侧影，高竖在他跟前，一只双圈鹅眼定定地瞅着他，正与她不约而同。她瞅了半天，终于拎起脚盆，下楼去泼水，正遇见银娣上来。在狭窄的楼梯上，姑嫂狭路相逢，只当不看见。
银娣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热得像蒸笼一样。木屋吸收了一天的热气，这时候直喷出来。她把汗湿的前刘海往后一掠，解开元宝领，领口的黑缎阔滚条洗得快破了，边上毛茸茸的。蓝夏布衫长齐膝盖，匝紧了黏贴在身上，窄袖、小脚管，现在时兴这样。她有点头痛，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大钱，在一碗水里浸了浸，坐下来对镜子刮痧，拇指正好嵌在钱眼里，伏手。熟练地一长划到底，一连几划，颈项上渐渐出现三道紫红色斑斑点点的阔条纹，才舒服了些。颈项背后也应当刮，不过自己没法子动手，又不愿意找她嫂子。
上回那件事，都是她嫂嫂捣的鬼。是她嫂嫂认识的一个吴家婶婶来做媒，说给一个做官人家做姨太太。说得好听，明知他们柴家的女儿不肯给人做小，不过这家的少爷是个瞎子，没法子配亲，所以娶这姨太太就跟太太一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