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庆珠出殡之后,歇马山庄下了一场透雨,人们在跟着经受了一场天灾人祸的洗礼之后,大自然也经历了一场春雨润物的洗礼。一场透雨使田间地头原来微绿的青草和野菜突然之间冒出嫩芽,阳光下等待耕种的泥土喷着浓烈的粪香。随着雨水的降过,大面积耕种季节已经到来。因为春耕的繁累,人们传讲庆珠的死已经不是主要话题,偶尔有人提到,也皆因了外乡人路过歇马山庄即兴过问,或在外边工作学习的山庄人回乡来需要讲起。事情就是这样,在歇马山庄,任何一件大事的震动都只能是三天五天十天八天。节气的变化,时光的推进,会使许多人认为过不去的事情过去了,并最终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耕种季节,山庄平地坡地均撒种子一样稀落地撒着播种苞米的人们,如蚁的人和牲畜相互牵引走来走去。山旷地阔,田野上除了偶尔传来哦哦哒哒吆喝牲口的声音,相邻的人家在地垄上错过时问一问种子和肥料的多少,没有任何声响。乡村的田野,如果不是秋深草高,永远都有一种寥廓的宁静。正是在这春天的宁静之中,在县城翁古城念书的小青走回山野。
小青在姑嫂石旁坡路上冒头时,扭腰摆臀的样子好像一只下过蛋的母鸭,过了冈梁来到后坡,她的形状才发生变化,才由墩实的母鸭变成苗条的仙鹤。她长发披肩,牛仔裤紧绷屁股,两条细腿筷子似的颠来倒去。刘麻子在田垄上瞄过一眼马上扭头,跟在后头捻种的女人意会男人的心理,于是嘟噜一句,都叫当官的爹宠的。小青的每次回来,都能给寂静的山野带来一丝躁动,她冬天里的超短裙,夏天里的大膀头儿,总要激起人们一些议论。她的奇装异服,除了让人想到她有权有钱的爹,没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当然她从来就不在乎人们怎么说她。治亮老婶见她冬天里穿起超短裙,街脖子上远远就喊,光腚多利落,穿个裙子不嫌麻烦?她听了不恼不怒,咧嘴一笑好像吃了甜枣,依然大摇大摆走路,依然叔呀婶呀打着招呼。
小青这次下山却没有了以往的兴致,对路上人也是不顾不看,一路目不斜视耳不旁闻。临近家门看见火花,也不像往常那样立马摸兜掏糖,当进了院门看到蹲在灶坑做饭的母亲,竟哇地哭出声来。古淑平极少见小青哭,以为是刚刚知道庆珠的事心里难过,说都快十天了,真可怜。小青说什么十天才就昨天的事儿。见两人说的不是一码事,古淑平直腰仰脖,眼睛直直冲着小青盯着,昨天甚么事?小青把包往里屋一甩,坐在木凳上肩膀不住抽动,看样子十分委屈。母亲了解女儿脾性,越敬越歪歪腚,就假装埋头不理,伸头去看灶坑里的火。然而刚瞅见一星火苗儿,想到小青极少有头晌回来的时候,事情一定不小,就故意胡猜乱猜引小青讲话。小青开始绝不就范,到后来母亲说是不是被学校开除?她才忍不住开口。
事情原来非常简单,昨天下午下班之后,卫校校长苗得水打发办公室主任将小青找到校长室,拿出万分心焦的样子告诉她,毕业分配的事彻底泡汤了,因为有人告状,从今年开始,卫校代培生一律不予分配,如有谁以权谋私,以党籍处分,小青只有到家乡所在村卫生所谋职。而这个道貌岸然的卫校校长,曾让小青失去女孩的全部。
小青向母亲诉说时,隐去了自己失身的事实,因为跟校长发生关系的每一步骤,都是小青自觉设计操作,她一上学那一天就在心底做定了以女儿身换取毕业分到好工作的计划,一步一步用感情的方式打钓校长的过程是兴奋而快乐的,她的委屈并不在于自己失去女儿身,而在于学了两年最终还得返回乡下。
听了小青诉说母亲非但没有难过,且得了大好事似的眼睛一亮,说这样再好不过,俺早就稀罕你回来,当潘秀英那个角,不愁吃不愁穿,人见人敬……不待说完,小青嗷地大叫,短见识我才不当,那尖锐的话音像玻璃碴子划在了铜片上。
林治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