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河远上白云间(3)
有你一个。你可要晓得轻重,举事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天王老子也担待不起的!我们敦睦堂上下有一百几十口人,有祖上传下来的基业,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你听清楚了没有?”
刘兰亭低下眼睛看着满塘的荷叶,“爸,我晓得。”
刘三公的声音颤抖起来,“七郎,你的命只有一条。可我们刘家这一百几十条命都在我手上管起!”
“爸,我晓得。”
“七郎你想好,九妹已经怀了娃儿,再过七八个月你就是做父亲的人了,九妹和娃儿今后都要靠你!”
刘兰亭还是那几个字,“爸,我晓得。”
这原本就是一场理由和结论都不用争论的谈话。已经可以闻到的血腥味,和没顶而来的恐惧,把父子两人僵滞在雕梁画栋的石舫上。眼前的荷塘像一个刚刚出浴的女人,慵懒而又清新。身后的石舫里已经空无一人,餐桌上是美宴之后四下零落的精致和讲究,混乱的碗盏,剔剩的骨架,仿佛是良辰美景的尸体,刺目地遗裸在桌面上。船头上,父子两人私下里这场生死攸关的谈话,被淹没在阵阵松涛和飞泉落谷的混唱之中。堡墙外面,从容不迫的青山白云,一如往日的高远宁静。一阵曼妙的箫管之声从戏楼那边传过来,这是敦睦堂自养的川剧戏班玉庆班奏起了开场戏的曲子。心急的女眷们早已经都挤到戏楼两边的回廊里,等着上演最当红的《情探》。
刘兰亭只说了一半实话。如今的他已经真是舍不得用自己心爱的学校去冒任何风险了。可当初正是他自己,把密谋暴动和兴办学校这两件事情,一起带回到银城来的。他在石舫里听到消息的同时就猜出是谁冒死做了这件事情。按照东京同盟会总部的秘密决议,暴动马上要在近期举行,省城的暴动失败后,银城同盟会得到的指令是:等待总指挥的到来,到时按照密约与周围各县同时举事,夺取银城。可现在总指挥还没有见到,一切都还在等待和准备之中。这场几近自杀式的爆炸刺杀,完全是计划之外的突发事件。看着满塘零乱的荷叶,心慌意乱之中,刘兰亭才真正地感到了大难临头的恐惧。眼看着,父子两代人用九年的心血做成的事业,正在一场无法退出的事件之中陷入血光之灾……。
早在九年前,大清光绪二十七年,西元1901年春天,省城选派官费留学生去日本留学,这是自古以来几千年都没有见过的事。就在这同一年的秋天,敦睦堂的刘三公出人意外地,把自己十七岁的二儿子刘兰亭自费送到日本去留学。为此刘三公特别安排了一个叫宝儿的家童一起去做伴。宝儿是八年前被刘三公买回家里来的。八年前,也就是光绪十九年,银城出了两件大事至今被人念念不忘。一件是银城遇到百年不见的连年大旱死人无数,一件是敦睦堂刘三公出八万两白银赈救灾民,地方官员奏报朝廷,被皇上赏赐二品顶戴,加封按察使衔,一时传为佳话。那一年,桐江、银城一带十几个州县连年大旱成灾,饿殍遍野。灾民们都认定银城是个钱粮屯集之地,纷纷从四面八方拥向银城。一时间,新旧两城挤满了流落街头、卖儿鬻女的灾民。大街上的死尸一开始还是用人抬,后来赶不及,就用牛车整车整车往城外拉。最惨的一天,倒卧在城门洞里的尸体多得竟然打不开城门。宝儿就是在那时被刘三公花一两银子买到家里来的。那一天已经是中秋节,刘三公从赈灾的粥棚上忙碌一天返回家来。刚刚从半死的人群里脱了身的刘三公,又在自家门前看到身上插了草标的宝儿跪在大门对面。见到三公下了轿子,仆人们慌忙解释说已经赶了几回,就是赶不走。卖孩子的男人跪在地上流泪求告说,一家人已经饿死三口,娃儿的妈妈也已经饿死,不然也不会赶着中秋节来卖骨肉,只要一千文钱,若是嫌贵就一文也不要了,只求给孩子放一条生路。银城内外哪一个逃荒人没有喝过三公的稀饭,哪一个不晓得三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