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学了
好。突然,我想起了陈丹倦老师在给我们上体育课时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于细微处见精神。我顿时哈哈大笑,笑得腰折下,双手捂肚子,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的笑声过于善意,竟让杨、陈二人手携手“单于夜遁逃了”。小程老师才走了几天,杨美人也太见异思迁了吧,想想她那位未婚夫赶蹇驴一匹,两黑鼻孔如烟突突,臭汗从头到脚后跟子都是,又觉得杨美人移情别恋该当该当。
在大泉山的劳动比我在村里上长征坝推土还苦,没人打夯,我便打夯,谁知自我打上夯,竟无一人接替,江老师视若无睹,甚至生出鄙夷的阎王嘴脸。我以为魏丰燕会帮我一把,哪怕替换半天,可她却说软不压驴,硬不压臭虫,我是肉虫。日复一日,我苦受苦挣,苦腰苦膝,苦臂苦力,赌气般地从早到晚打着夯,干到后来,想起福儿奶奶说的人情茫如风影,觉得一点都不可怕。每天早上或晚上,我双手捧着一碗小米粥或谷米糊从伙房出来,碰到任何人都不搭理,甚至觉得孤家寡人事实上真比车倌戴上羊剪绒的红缨帽还牛。
江老师隔三差五还差同学们去买卤肉,越当着我的面招呼得越欢。我一副冰冷的表情,包括在喜城中学学农结束班师回朝的庆功大会上,学校、年级、班级给了我三张奖状。江老师还接二连三地带领同学们补习,我马上长了一粒豌豆心,去打小报告,状告到校教导处张菊花主任处。张菊花两条炮弹腿紧,赶到江远澜窑中兴师问罪:学校三令五申强调全脱产不上课,你——江远澜为何置若罔闻?学校明训不让上课,我惟命是从,学校无令不让补习,我补习罪何?江远澜的回答真可恨也,张菊花甩身走时,还白了我一眼。
大泉山无缘无故成了我的伤心地,并不是因为我得了急性肺炎,也不是那些细细琐琐的事情,我复仇般的劳动方式让江远澜同志很憎恶。他认定我是以一种自戗的方式在折磨他,而他哪里知道在狱中的双亲又是如何督促我劳动不许惜力的。无意间和江老师这位班主任翻脸,等于和全班同学也翻了脸,我从上东交民巷小学一年级就戴上了“骄娇”帽子,背后的一切议论如同我的影子,早已习惯。只是塞外的春天那么哀艳,短暂得如一片杨树叶子:昨日才如芽尖,今日已如卷耳了,我埋头打夯竟忘了记下春日拂面的轻风是如何来又是如何去了的,那时,我还不知道一个人若丢失了春的感觉,便永远丢失了,那时,我只是计较春天怎么能够变成荆柯韩信这号杀人不眨眼的英雄,说去便去了,说把春天宰了就把春天宰了。
喜城中学全体师生打道回府的那天,我的高烧已经起来了。我竭尽全力掩饰着咽喉壅塞,痰呈铁锈色,四肢尖痛,胸如火烤等等病状,坚持到大白登河边的岔口,我谎称方便,躲在五角枫和复叶槭杂陈的河堤背处,等滚滚人流与滚滚尘烟都不见了,我才上路,只走到张官屯,便一头晕倒在客栈里了。
客栈老板认识我,是因为去年春天半腚腚送我下喜城时,曾在这里歇息,聊天,煮稠粥吃,等我谵妄昏睡三天后,他记起我是晓井村的知青,便给我们村摇了电话,接电话的刚好又是在大队房放懒的半腚腚,半腚腚忙着报告了支书,支书便派赤脚医生叶雨和半腚腚搬我回村。
半腚腚接上我,一路高唱《大救驾》、《急毛猴》和《弄不清》,他还唱:一碟碟红麒麟,一碟碟白麒麟,一碟碟羊肉调细粉,一碟碟羊肝调眼明,四样碟碟一齐端,亲疙瘩选我做男人,嘞呀嗨,妹妹哎!他若不唱,我还不会昏迷,他的二百五嗓子难听得让你情愿昏迷。所以,我昏迷之后他“得哎,得哎”急煎煎地吆喝着马车,往下深井公社医院送我。
我在公社医院吊了五天的针,把我治服的药是普鲁卡因青霉素。第六天,公社的龚大夫说我烧退了,湿罗音也消失了,可以回村疗养。我一听,眼睛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