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囡囡(2)
他提臂一挡,回手反抓凳腿,哐!就砸在了我脊背上,我踉跄两步,朝柜台撞去,额头磕出一道青槽的同时,手碰到了煤油灯座,我回手将煤油灯朝曲二毛掷去,曲二毛只觉眼前飞来一团东西,下意识地抓起个空碗防备,咣叽一声,煤油灯碎了,三片瓦纸帽淋湿了,他一身的煤油勾起了我的智慧,我从桌上抓起一个打火机,啪地打着了!我说平时都是船拢岸,今天我要岸拢船,放句好话,我不烧死你!曲二毛格登愣了:“你……你想……”我抢过话说,“我想一命抵一命!我说我想临死拉个垫背的!”曲二毛怔了一秒,大叫一声观音奶奶,然后嗷嗷哭起来。
谁都以为我为一点鸡毛蒜皮突然龃龉,还要把人家焚了!我怎么能恶成这德性,老师们也齐用异样的目光看我!
老师们的目光让我回过神来,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的心情把我的身子带到了清冷萧瑟的街上,微弱的路灯纷碎如萤,一副副漆黑的店门板偶尔露出的光缝也瘦弱苍白,几条擦身而过的乌黑的人影都匆匆忙忙……
我沮丧万分地进了一家门脸极窄的小酒馆。掀帘抬头,傻了,江远澜离我也就一米之隔,正俯在桌前喝酒呢。偏在这个时候见到他,我沮丧加沮丧,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劣质的蜡烛发出朦胧的光线,酒馆充满着使人喘不过气来的闷热酒气。我注意到两扇小窗都关得死死的,酒馆的老板一副冬烘的表情,我站在一副“酒色藏孤愤,英雄受众疑”对联的中间,头顶的横批:“一醉方休”四个字大得吓人。
谁都没想到对方会跑到这儿来。江远澜神情憔悴,瘦高孱弱的上身显得特别长,比邻座的几位酒友高出有一头。他盯着我,好像他有话不知从何说起,而我却滔滔不绝地和他说话。他非常勉强地忍受着,紧接着我还盘诘他,他冷冷地审视我,使我突然感到了心虚,感到比装腔做势更笨拙的手段已被他戳穿,感到能否比较体面地溜走是当务之急。
他就这么盯着我。
江远澜偶尔或经常来小酒馆我都不知道,正如我一直不知道全校老师每月都要在县招待所小会议室集中学习,汇报思想两天且接受县委几套班人轮流教训。但他身上独有的一种令人心碎又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却开始要挟我,或许他是出神入化的要挟,或许他是身不由己的要挟,或许我是身不由己地接受,鬼使神差地稀里胡涂地我就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斟了一杯酒给我,从桌子中央推到我面前,我端起来一口干了,他斟了第二杯,我又一口干了,再等他满上第三杯时,他先按住了我端酒的手,给自己的杯子也满上后,充满忧悒地看了酒杯一眼,仰脖先干了。
再等我喝下去第三杯酒时,痛苦与疲倦的表情,不胜感慨的表情同时来到他的脸上,他把脸别到一边,好像我又在死死纠缠着他,非要和他说点什么似的。这是除了补课之外,我第一次和他这么亲近地坐在一起,坐在一家简朴得仅有桌凳别无其它的初秋的小酒馆里,其实,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小酒馆。
我并没有一丁点想把自己恶劣心境带给他的意思,可他马上表现出来的恶劣心境分明是我传染给他的,他摇晃酒壶的动作幅度,悻悻地也不怕搞成对眼地盯着污浊墙壁的眼神,分明在和我怄气。
谁有优越感,谁就会行使“怄气”这一权利,狼总和羊怄气。江老师恶狠狠的说:“今携一壶酒,犹春郊外走。逢朋添一杯,入店饮斗九。相逢三处店,饮尽壶中酒。试问能算是,如何知原有?”我真纳闷,江老师他哪来的这些邪门歪道的破题,我只好膝怜般地叫一声:“江老师。”“江老师,”我试探地叫了他一声,见他无动于衷,“江老师,”我又探索地叫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江远澜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质问道:“我给你的糖你为什么要给小程老师!”“不为什么,”我答。“给韦荷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