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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蓬蓬,像一团野草,这团野草不管怎么压,也还是顽强地生长。少数人头发经过认真梳理,服帖而光滑。她看来看去,发现有一个人是她认得的,这人是掌心雷,顶着一片油光水滑的头发。

    “原来他也到昆明了,可从来没听姐姐说起。”嵋想,“要是能从香港带冰淇凌来多好。”

    过了一阵,夏先生开始讲诗了。今天选的是华兹华斯的《我们是七个》。诗中描写一个孩子有七个兄弟姊妹,两个已去世,躺在教堂墓地里。但他顽固地认为“我们是七个”。嵋只懂这一句,但全诗流畅的音乐性,抑扬顿挫的节奏,使得她坐直了用心听。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夏先生打着拍子,摇头晃脑。

    很久很久以后,嵋还记得在一片昏黄的光笼罩下那本不属于她的一课。

    下课了,峨站在教室门口等嵋,掌心雷却走到嵋身边。“孟灵己!你可长高多了。还认得我吗?”“当然认得,你又没长高。”“我没长高,可老多了。”

    他们在新校舍的正路上走,一轮大的淡黄色的月亮从远山后升起。

    “我拉课太多了,得多补学分。”掌心雷似乎是没话找话,“总算注上册了。”“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昆明。”峨应酬地说。

    几个女学生从后面笑着追上来,一个叫道:“姓孟的,你们走得这样慢!”另一个说:“这儿还有一个姓孟的呢。”她拍拍嵋的肩。峨不答理,嵋不知道该怎样表示,看着这几个人走远了。

    倪欣雷指着一条岔路说;“从这里过去,就是我的宿舍。那房子像一条破船。住在里面,觉得自己挺英勇。”“英勇?要牺牲吗?”峨冷冷地说。“不够格,不够格。——其实这种生活也很有趣。我给自己的床做了一个纸墙,一捅就破。”“我们都用帘子,布帘子。”“我们也有用布做墙的,用纸的人多。”

    走到校门口,峨让倪欣雷回去,他说可不可以送一程?峨未置可否。这时街上行人已少,三人不觉加快脚步。走到南院门口,峨突然对嵋说:“让倪欣雷送你回去好不好?我不回去了。”

    这是姐姐又一次背叛!嵋很生气,大声抗议:“你说好一起回家的,你答应娘的。”“我去看看吴家馨。”对了,吴家馨这时不知还哭不哭。嵋不响了,停了一下,说:“那随便。”峨也想了一下,忽然发现该去看家馨的是倪欣雷,他是表哥,便说:“你不去看看么?她常常哭,都成了哭星了。”

    “明天再说吧,我还有功课。孟家小姐们,希望明天能见面。”倪欣雷略略弯身,转身走了。他可能怕峨又生出新主意。

    姐妹二人不走翠湖了,顺文林街向前,下坡上坡,很快到了那一片腊梅林中。腊梅林里,有淡淡的幽香包围着,有弯曲的小径牵引着。

    “吴姐姐为什么哭?”嵋忍不住问。

    “她一个人在昆明,她想家。”停了一会儿,峨忽然说:“还因为她喜欢一个人。我还不知这人是谁。——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受的事。你说是吗?”

    “怎么会呢?”嵋不懂姐姐的话,也不想研究这课题。她很快活。一跳一跳地去摸腊梅枝。她知道梅林尽处,有她们亲爱的家。

    第二节

    太阳从新校舍东面慢慢升起,红彤彤的朝霞又唤醒自强不息的一天。新校舍在夜晚显得模糊不清,似乎没有固定的线条,这时轮廓渐渐清晰,一排排板筑土墙、铁皮搭顶的房屋,整齐地排列着。墙脚边这样那样的植物,大都是自己长出来的,使土墙不致太褴褛。铅皮屋顶在阳光抚摸下,泥垢较少的部分便都闪闪发亮。学生们为此自豪,宣称“这是我们的‘金殿’”!

    金殿是昆明东郊一处铜铸的建筑物,似乎似阁,可以将阳光反射到数里之外。新校舍的光芒,岂止数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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