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没什么意思。
到了掌灯以后,客人陆续的散去,只有十几位住得近的和交情深的还没走,凑起麻将来。看着院内的空棚,被水月灯照得发青,和撤去围裙的桌子,老头子觉得空寂无聊,仿佛看到自己死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不过是把喜棚改作白棚而已,棺材前没有儿孙们穿孝跪灵,只有些不相干的人们打麻将守夜!他真想把现在未走的客人们赶出去;乘着自己有口活气,应当发发威!可是,到底不好意思拿朋友杀气。
怒气便拐了弯儿,越看姑娘越不顺眼。祥子在棚里坐着呢,人模狗样的,脸上的疤被灯光照得象块玉石。老头子怎看这一对儿,怎别扭!
虎姑娘一向野调无腔惯了,今天头上脚下都打扮着,而且得装模作样的应酬客人,既为讨大家的称赞,也为在祥子面前露一手儿。上半天倒觉得这怪有个意思,赶到过午,因有点疲乏,就觉出讨厌,也颇想找谁叫骂一场。到了晚上,她连半点耐性也没有了,眉毛自己叫着劲,老直立着。
七点多钟了,刘四爷有点发困,可是不服老,还不肯去睡。大家请他加入打几圈儿牌,他不肯说精神来不及,而说打牌不痛快,押宝或牌九才合他的脾味。大家不愿中途改变,他只好在一旁坐着。为打起点精神,他还要再喝几盅,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吃饱,而且抱怨厨子赚钱太多了,菜并不丰满。
由这一点上说起,他把白天所觉到的满意之处,全盘推翻:棚,家伙座儿②,厨子,和其他的一切都不值那么些钱,都捉了他的大头,都冤枉!
管账的冯先生,这时候,已把账杀好:进了二十五条寿幛,三堂寿桃寿面,一坛儿寿酒,两对寿烛,和二十来块钱的礼金。号数不少,可是多数的是给四十铜子或一毛大洋。
听到这个报告,刘四爷更火啦。早知道这样,就应该预备quot;炒菜面quot;!三个海碗的席吃着,就出一毛钱的人情?这简直是拿老头子当冤大脑袋!从此再也不办事,不能赔这份窝囊钱!不用说,大家连亲带友,全想白吃他一口;六十九岁的人了,反倒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教一群猴儿王八蛋给吃了!老头子越想越气,连白天所感到的满意也算成了自己的胡涂;心里这么想,嘴里就念道着,带着许多街面上已不通行的咒骂。
朋友们还没走净,虎妞为顾全大家的面子,想拦拦父亲的撒野。可是,一看大家都注意手中的牌,似乎并没理会老头子叨唠什么,她不便于开口,省得反把事儿弄明了。由他叨唠去吧,都给他个过去了。
哪知道,老头子说着说着绕到她身上来。她决定不吃这一套!他办寿,她跟着忙乱了好几天,反倒没落出好儿来,她不能容让!六十九,七十九也不行,也得讲理!她马上还了回去:
quot;你自己要花钱办事,碍着我什么啦?quot;
老头子遇到了反攻,精神猛然一振。quot;碍着你什么了?简直的就跟你!你当我的眼睛不管闲事哪?quot;
quot;你看见什么啦?我受了一天的累,临完拿我杀气呀,先等等!说吧,你看见了什么?quot;虎姑娘的疲乏也解了,嘴非常的灵便。
quot;你甭看着我办事,你眼儿热!看见?我早就全看见了,哼!quot;
quot;我干吗眼儿热呀?!quot;她摇晃着头说。quot;你到底看见了什么?quot;
quot;那不是?!quot;刘四往棚里一指——祥子正弯着腰扫地呢。
quot;他呀?quot;虎妞心里哆嗦了一下,没想到老头的眼睛会这么尖。quot;哼!他怎样?quot;
quot;不用揣着明白的,说胡涂的!quot;老头子立了起来。quot;要他没我,要我没他,干脆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