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回 善作严亲传诗能束子 归成少妇闻雁尚思人
件事一定是传说到很厉害。好在有父亲这一块挡箭牌,一切全不管,等着父亲来信得了。他持着这样的态度,约莫有十天之久,秋圃的回信来了。但是给他的信,并没有提到亲事,只说是听凭伯父的指教,去投考学堂。同时有信给仲圃,却不知道信上说些什么,看仲圃的颜色,和平常一样,似乎父亲的回信,又不曾违拗他的意思了。
私下也曾去和玉坚商量这件事,据他说,春华是娶不到的了,有这样一个女学生小姐送上门来,为什么不要。这个为什么,小秋也是说不出来。在他心里这样延宕着,光阴可不能延宕,不久就是秋风送爽,考学堂的日子。依了仲圃的意思,去考测绘学校。除了求人写八行之外,仲圃还要带他一同去拜访陈子端。小秋明知伯
父的用意,便推说不懂官场规矩,不肯去。仲圃将他叫到书房里,正色道:“你为什么不去?古来雀屏射目,登门求亲,只怕不中。再说陈家这位小姐,无论你向新处说,向旧处说,都无可非议。再说,你父亲也就知道你必定执拗。在我信里曾附了一首诗,说是你再三执拗的时候,就给你看。诗在这里,你拿了看去。”他说着,打开书橱子,在抽屉里找出了一张诗笺,递给小秋看。那诗是:
药香差许能思我,北雁何堪再误人?儿欲求仁仁已得,不该更失这头亲。
小秋看了这诗,便想到那晚上父亲不曾责罚的一回事,捧了诗笺简直说不出一个字来。自然,他是软化了,而且他也说不出不软化的一个理由来,便默然地把那诗藏在身上。这一首诗,经了一些日子,传到屈玉坚手上去。又过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日子,居然传到了春华手上去。
那是一个深秋天气,三湖附近的树林,大的桔子,黄澄澄的,在绿叶丛里垂着。小的桔子,简直是万点红星,簇拥着满树。春华做了少妇的装束,挽了个圆髻,身上穿的花绸夹袄,滚着红辫,两只手上,也都带上了很粗的金镯子,完全不是当年那种风度了。她大概也是久别家门,对于这些田园风景,不无留恋,因之只是在树林子下面,来回的徘徊着。这个时候,是本地人的柑桔收获期,摘桔取柚的事,都交给少年妇女去办。在天高日晶的情况之下,妇女们还是穿着白色单衣,各种颜色的裤子。胸前紧紧地挂着一块蓝布围襟,把两只袖子高高卷起,卷得过了肘拐,她们的手,虽然有白的,也有黄的,然而却没有一个不是粗肥结实的。她们将那粗肥的手臂,搬了一个四脚梯子放在树下,然后爬上去。梯子顶上,有一块木板,可以当了椅子坐。她们的发髻,在这些日子,总是梳得溜光,不让一根乱头发,披到脸上来。于是她们坐在梯子顶上,左手握住了枝上的桔子,右手拿了剪刀,平了桔子长蒂的所在,轻轻剪断。剪过之后,接着把桔子在脸上,轻轻地一擦。当她们剪桔子极快的时候,在脸上也擦得极快,擦过了,才向梯子上所挂的一只篾篓子里放下去。乍见的人,看了她们那样一剪一擦,总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把桔子在粉脸上这样摩擦一下?其实她们这很有用意,怕的是桔子蒂剪得不平正,突出一点来,那么,放到桔子里去,装运出口,就可以划破另一个桔子的皮,只要稍微流出一些汁水来,过得日子稍久,不难把这一篓桔子都给烂光。所以剪了桔蒂之后,立刻就在脸上试一试,是不是划肉,当然总是不划肉的。要不,一个巧手的女人,一天可以剪三千到五千桔子,假使有百分之一的桔蒂,会划着脸皮的话,一天工作下来,她的脸皮,成了画家的乱柴皱了。 梦远书城(my285.com)
春华在读书的日子,也喜欢跟着同村子里的女人们,到枯子林里摘桔子。也和别家不大出门来玩的姑娘一样,总得借这个机会出来玩一两天,虽然在桔子林里,有时不免碰着白面书生,那倒也无须回避,向来的规矩,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姑娘们都把出来摘桔子当作神秘而又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