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回 坠陷入夫家登堂拜祖 灰心见俗子闭户悬梁
”春华向她点了一点头,面上还带一点微笑。当她进门以后,始终是绷着两块脸子。这时候她微微笑起来,大舅娘觉得她红嘴唇露着整齐的白牙齿,微微地现出两个酒窝,自在浑厚之外,又带着许多妩媚的模样。便笑道:“你看,这不是你两个人有缘吗?一见就投机。人家都叫你新娘子,我想这是不对的,究竟还没有到你大喜的日子呢,我想还是叫你大姑娘吧。大姑娘,你猜这人是谁,这就是二姑娘啦。她名字叫春分,正好和你的台甫同一个字,岂不是姊妹哩?怎么叫春分呢?她就是春分那一个日子生的。她也念过《女儿经》、《增广贤文》,将来可以拜你为师啦。”春分笑道:“大舅娘,你说这话,不会笑掉人的牙吗?我们这位姐姐,连文章也都会作啦,我怎么和她说到书上去呢?”春华又对她微微一笑,也不曾说到谦逊的话上去。
这就听到门外有妇人说话声,正是婆婆来了。她笑着进来道:“自从戏台下见过一面,这孩子我有几年不看到了,倒长得越发的清秀,人也是极其温柔的,还有什么话说,就差我们长寿配她不过。”春华总不肯失了礼,为父母添了不是,所以婆婆进来,她把刚坐下去的身子,又站立起来。这位婆婆,娘家姓廖,父亲是个举人,也是小姐出身,春华是知道的,心里警戒着,总要处处提防。廖氏对她周身上下,又打量了一番,便道:“我听说,你昨晚是一晚都没有睡,你先歇一会子,到了上午,恐怕来看的亲戚朋友更多,因为人家都说要看这女才子呀。嫂子,我们出去谈谈吧,让春分陪她在屋子里歇一会儿。”大舅娘笑说好的,和廖氏一路出去了。可是春华心里就想着,天下哪有做新妇的人,一到婆婆家就睡觉的道理,所以就抬起头来和春分说话。这才打量了这屋子一番,只见全屋粉刷得雪亮干净,床和桌椅衣橱,全套的家具,都是朱红漆的,床对过梳妆台上,一律都是新的镜台粉盒之类。就是这边方桌上,罩着长条桌,也陈设着花瓶时钟,照本地方规矩,已是上等新房陈设。可没有一样是娘家的。春分见她满屋打量,心里也就明白了,笑道:“姐姐,我爹娘真是疼你呀。听说你喜欢读书,把里面这间套房,收拾着,做了你的内书房呢,你来看看。”说着,拉了她的手,向旁边一个侧门里去。春华半推半就的,跟了她去。
看时,果然是一个书房,周围列了四个旧书架,尽堆了木板古书。临窗一张三开的赣州广漆书桌子,配上一把太师椅,两个景德镇瓷墩。桌上是读书人应用的东西都有了,而且书桌边,配了一个卍字格子,随格子设了水盂笔架,签筒盆景,很古雅。正墙下一张大琴桌,可没有琴,有十几套大字贴,两盆建兰,正开着花呢。墙上是《五柳隐居图》,配着一副七言对联,是“贫不卖书留子读,老犹种竹与人看。”窗子外一个小天井里,正有一丛野竹子,更觉得这对联是有意思。便点点头道:“这都是府上的旧东西吗?”
春分笑道:“怎么这样客气,我的府上,不就是你府上吗?我们爹号茂生,那是做了生意以后用的。原来也下过三三考,考名是国才啦。我们祖父也是个举人,不是老了生病,不能进京会试,一定会点翰林的。祖父丢下的书不少,这屋子里,不到五股一股啦。爹常说,可惜作了生意,没工夫看这些书,如今有了你,他是很喜欢,望你扶起我们这书香人家来呢。”春华听了这话,脸上很有点得色,心想,人家说管家不过是土财主,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因之把心里十分不高兴的事,暂时按住了一下,随着将书架子上的书,抽下一套,翻着看一看。翻的这一部书,却是一部《全唐诗话》。这书家里虽有,不得机会看,不想管家也有,于是就在书架子边展开书来,看了两页。春分是站在自己身后,却也没有去理会。因为这书搁的日子太多了,有个蠹鱼在书页里爬出,这样古色古香的书,很是替它可惜,立刻扭变身来打算对书页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