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京城里,究竟有几个人摸着过《海霞》的剧本呀?何况不是文学本而是导演的案头分镜头本!小表哥你可亲眼看见了,不是我邢玉吹的吧?
邢玉没有了剧本,又拿出一本画报来翻着,相当洋气,当时自然不可能有美国画报法国画报香港画报……也再难搞到苏联画报,那么,他就问:“是外文版的《中国画报》么?”邢玉马上鄙夷地摇头,要是《中国画报》或者《中国建设》或者日文的《人民中国》那就不稀奇了。邢玉便丢给他,啊,是《阿尔巴尼亚画报》。那时候阿尔巴尼亚的文化简直要算是允许接触范围内最洋气最现代派的文化了,不是有个顺口溜吗?“朝鲜电影,哭哭笑笑;越南电影,开枪打炮;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中国电影,《新闻简报》!”顺口溜固然主要是抱怨中国自己没有新的故事片,但那“莫名其妙”,也十足地形容出了阿尔巴尼亚虽然政治上贵为“欧洲的社会主义明灯”,艺术上却相当地“匪”。因而使一切想突破旧框框的艺术家和欣赏者找到了一个安全而有趣的突破口,邢玉的寻觅到《阿尔巴尼亚画报》,并在其小表哥的面前炫耀,正是那个历史阶段时髦青年的一种典型做派。但后来人们知道,所谓《阿尔巴尼亚画报》中文版,其实根本就是在中国编,在中国印的,与中国印的外文版《中国画报》,其实都出于同一渠道。不过当时邢玉和他都不知道。因此邢玉面有得色,而他非常惭愧——自己怎么总显得那么闭塞和土气呢?
相对来说,香姑姑一家中邢叔叔最不具备那种心理自我张力,每次他去香姑姑家如果发现邢叔叔也在,那邢叔叔总是同他招呼几句后便自觉地退缩一角,也并不一定做什么事,常常是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但邢叔叔不是越睡越胖而是越睡越瘦,脸颊凹陷得越来越厉害。此外小弟邢康也不那样形于外地表现出他的心理气质。小妹邢清一直没能调回北京——当然经过活动,她已不再在村里插队,而到了当地一个水电站当工人,香姑姑提起她来时才显露出心理上毕竟也有忧郁和脆弱的一面,曾当着他的面难得地皱眉叹气说:“小清可太苦了!特别是她长得那么美,那种地方男人见了母猴都会觉得是天仙,怎能把她放过?我真怕哪天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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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姑姑一家中最令他和他妻子惊叹的还是邢静。
邢静初次见面就强行借走了他那册《辞海·艺术分册(征求意见稿)》,说是过两天还,但过了两周也没还,过了两个月还没还。有一回他在香姑姑家见到邢静,便忍不住催她还书,邢静听了一笑,非常爽朗非常自然地反问:“我是借了吗?”
他就说:“你怎么能赖账?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邢静就双手一拍说:“我丢了!真丢了!我借了还不了,那就不再借好!”
他没见过这种人,竟反而一时语塞。
但没隔两天邢静竟摇摇摆摆地到他家来了,进门就说要借一本书。
他说:“你好意思!你上回那书还没还哩,先还了那本再开口借别的!”
邢静却径直走到他那书架前,瞄准了一把抽出那本书来,那是当年内部发行的一本名为供批判实际上为许多人所欣赏的苏联小说《白比姆黑耳朵》,写的是一条狗的故事。邢静“大方”如此,他有点急了,不由得脸红气粗地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未经允许怎么私自拿人家东西,难道你是来抄家的吗?”
邢静便不请而自坐,坐到他书桌前的那把有个软垫的靠背椅上,笑嘻嘻地说:“这回保证用完了就还!这回不还你抄我们家去!”
他哭笑不得。邢静却挥手让他坐到对面床上,拍打着那本书的封面说:“你以为这是我自己看么?我是帮人家借的哩!……”邢静便说出了一个相当知名的作家的名字。不过那作家当时还处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