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为了职工宿舍,办公都集中到西院里去了……东院又分前院和后院,那前院,有一座旧楼,是很旧的楼,大概建造于二十年代,是当时盛行的东西合璧的样式,楼有地下室,地上三层,每层都有很宽阔的明廊,廊柱用青砖砌成,升至三分之二处便两两呈圆润的曲线相衔接,构成若干视觉上很跳眼的西洋风味的圆拱壁;粗壮的砖柱间,是精致的中式木栅栏,栅柱上雕有简洁而典雅的花纹;一道楼梯隐于楼内,另一道楼梯明露于楼侧,都是木制;廊后是大大小小的房间,大房间的门窗,当年都镶着西洋式的彩色玻璃;楼顶四周有类似中式女儿墙的突起,屋顶则是英国式的尖坡状,覆盖着涂以绿漆的波纹铁板……他的生命史与那楼相遇时,楼已“徐娘半老”,不过“风韵犹存”……砰砰砰的敲击声,霍木匠在钉窗户,那是小小的一间偏屋,当年楼主给仆人住的吧?里面有个酒糟鼻,为什么默不作声?似乎也并非是准备着“在沉默中爆发”……在楼上,当年的那间办公室里,他曾对酒糟鼻说:“……你就承认了算啦!”更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没多久办公室全迁到西院,两个院完全用墙隔断了……东院那天就宣布“向阳院正式成立”,“我们政治生活中的一桩大事”,“……向阳院儿童委员:红小兵闪毅!……”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这最应忘记过去的地方,在舌蕾上溢满CAPPUCCINO的当口,却“沉渣泛起”?该死的闪总经理!……包房多少号?7……70……几?
……费了好大劲,他才又吸回了弦乐五重奏的乐音……莫扎特……到底是莫扎特!这么永恒……但那是尾音,一曲终了,演奏台上的乐师们下来休息了……喷水池的溅水声却一派世俗气……
他等的人来了。等的只是一位,却到了两位。
他并未等的那位,似乎比所等的那位更有道理出现。她叫卢仙娣,玫瑰红的长袍裙外套了一件牛仔风格的无袖黑坎肩,还没走拢就跟他大声地“hi——”上了。他所等候的杨致培倒落在她身后。
卢仙娣落座后并不解释她与杨先生同时出现的缘由。也确实不必解释。她有道理出现在任何场合。
倒是杨致培说:“到头来还是没跟林奇联络上……卢小姐帮我想了许多的办法……”算是提供了一个“背景材料”。
他跟杨致培是几年前在美国认识的。他和杨那时恰巧由同一所美国大学接待,相处了一个多月,有过几次开诚布公的长谈。杨致培跟他是一代人,却长期生活在全然不同的环境之中。杨出生在台湾,他祖父一代便定居台湾了。因此,他在台湾,又有着与那些一九四五年以后,特别是一九四九年随蒋氏政权溃退到台湾的那些家庭的子女,很不相同的家庭影响,更有着他本人相当独特的心理历程。
他不敢说自己哪怕是粗略地理解了这位朋友(严格而言,他们或许还算不上朋友),但至少,他听杨致培讲述过其在台湾的心理历程,能听到这种讲述的大陆人氏,他敢说至今还属少数。
杨致培被认为是亲共的。他在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因为偷听大陆的对台广播,并且传布了听来的内容,被国民党政权抓进了监狱。刑满释放以后,他不但决不“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地尽一切可能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只是更隐蔽也更机警而已。他说,他在六十年代末终于确立起了社会主义的光辉理想,并且坚信“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与实践,是通向那光辉理想的最优途径。他的这一理念,甚至并不因文化大革命被大陆所否定而动摇。
雍望辉在美国,在那座窗外一派碧绿的尖顶小楼的起居间里,曾试图用具体的例子,向杨致培证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偏差与实践中的“适得其反”,比如说,不仅文化大革命初期有普遍的文物破坏、打击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