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条……”
“系在肚脐眼儿上头,还是下头?”
“……下头吧……”
“系那么低干什么?!”
“不为什么……那样干活得劲儿……”
“废话!……问你,那几天,你文明扣扣没扣齐?!”
确实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在那场景中,这问题显得很自然,也很关键。
金殿臣不出声了。在一片“说!说呀!”的吼声中,就是拒绝回答。他记得,他也随着众人喊过。在那种情境下不由你不跟着喊。
他记得,大约就是在金殿臣坚持不回答这个问题,在喊声中如木雕般蠢然弯在那里几分钟后,老霍忽然从座位上冲出,嘴里嚷着:“兜火!真他妈的兜火!”便过去一把抓起金殿臣的头发,将他的头先猛提又猛按,然后又一个人抓起金殿臣两只小臂,在他背后给他一个“喷气式”。金殿臣本必是抗拒,很可能只是晕眩,往地上瘫。老霍便就势将他踢倒,待金殿臣倒地后,老霍又使劲踹了他几脚……
老霍的这些武斗动作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记下来并无多少的文本价值。他之所以还要回忆,是因为,在老霍冲出座位,嘴里嚷着“真他妈兜火”时,一双眼睛,很快地往司马山,又往印德钧那儿,送去了含义明确的表情,那表情类似儿童向母亲撒娇,解读起来,是这样的一些话语:我当然知道应该讲政策,你们都是极按政策办事的,可是这阶级敌人也太可气了,他就是钻我们政策的空子,跟我们耍死狗嘛!我这个革命群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这可是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啊,我可顾不得那么多的政策了,我憋不住了,我要冲上去煞煞他的反动气焰,我去了啊!谁也拦不住我啦!……
他永难,也永不能忘记,老霍那晚的那一瞬间的丰富表情。
……老霍不待别人劝告,也便归位。金殿臣不待人们吆喝,也便自己爬起,依然弯腰低头,脑袋依然活像个脏兮兮的大刺猬……
在一刹那静寂中,忽然印德钧柔柔地说:“小雍,你跟他说说吧……”
大家就都望向他。记得,司马山的目光空前友善,而老霍的目光里居然流溢着艳羡……那时他心里,便突然有了一种荣耀感……乃至于使命感!
进入到一种文化。
不要赖到别人头上。进入的原动力(元动力),来自自我人性的深处……
他望向金殿臣。他感到自己洞若观火了。你金殿臣在宿舍里聊过那么多的色情故事,把你们村里的淫棍荡妇的秽行全嚼烂多少遍了,你满脑子淫秽思想,干出流氓勾当,这是必然的事儿,还用得着别人费劲儿查证,犯得上这么死磨硬泡地抵赖吗?
他记得自己那果不其然,如印德钧所评价的,与众不同,显得极文雅也极和蔼的声音:“金殿臣,何必呢?你就承认了吧……”
他记得,听到他的声音,金殿臣竟微微直起了腰,微微抬起了头,仿佛膨胀起了胆子,翻起眼睛,用目光寻找他的所在……显然他的在场,出乎于金殿臣的意料,金殿臣被押进来时,并没有瞥见他,忽然现在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并且充满了“文斗”的魅力,仅仅出于本能,金殿臣也不免顿改死狗之态……
他不记得那晚是怎么收场的了。只记得他在一瞬间膨胀于中心后,终于又复归于边缘。金殿臣到头来还是不承认他诱奸了那个女子。
8
这个饭店的大堂被称做“罗马广场”。据说目前是“东亚第一大堂”。它有近三千平方米。大堂的形状方方正正,造型并无奇特之处。但你乘着滚梯升至堂口,头一眼望去,还是会有震撼感。它不仅平面铺开,气势夺人,而且很高,四面的楼体撑着一个硕大的玻璃顶棚,当中绝无一根支柱。堂心有一个喷水池。堂里分布着几个石膏制作的西洋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