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若夜房间(1)
,确切地说,有关小悠,她并没有什么是能紧紧握在手里的。事实上,她现在连那些信件,连徽章,连合影都没有,她身上没有任何他留下的东西,所以她没有办法向旁人证明她是他的女友。她缓缓地站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可耻的,心虚地在这里和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争辩。她虽然喜欢这些色彩鲜艳,味道浓烈的食物,她也的确需要食物,可是她想她现在必须离开了。
当她已经背向桌子开始迈出步子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叫住了她:
“请等等——”
她站住了。
“原谅我说了不适当的话,但是我并没有恶意。小悠是个我很喜欢的朋友,今天我来了并认识了你,我觉得这可能是延续了我和小悠未尽的交情,请你不要生气,我们可以继续说说有关小悠的事,算是对他的怀念吧……哦,他已经死去三年多了!”
男人的话是这样诚恳,而那句对于小悠的怀念的话,的确是莫夕最想听到的。倘若说她还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值得她来交往的,那么应该是和她志同道合的人,而所谓志同道合,应当是和她一样怀念着小悠的人。这样的人她一直没有遇到,除了眼前的这个干净又很有智慧的中年男人。
她于是再度坐下。但是很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默默地吃饭,喝酒。走出餐馆的时候,她忽然对他说:
“我没有吃饱,还有什么可以去吃的吗?”男人看到女孩仰着脸,认真地问他,他此刻确切地知道,这还是个孩子,她的皮肤还是小姑娘那种粉粉的自然颜色,没有任何雕琢,而声音也是稚嫩的,令他觉得清新而美好。
他们又去了一间24小时营业的茶餐厅。那里有女孩儿们喜欢的各种甜品,芒果布丁,西米水果捞,红豆冰。莫夕看着那些美好的名字,真想把所有的食物都点一个遍。她有太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而又有一种直觉告诉她,她不需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辛苦地掩饰自己,维持什么良好的形象。她只是想自然地甚至放纵一些的,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相信,这个男人能允许她这么做。
她要了五道以上的甜品,男人只要了一杯热奶茶。甜品一道一道上来,她感到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因为那些甜腻的味道的确能够令人产生满足感。男人很快乐地看着她吃,慢慢地喝了一口奶茶:
“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跟我说说你和小悠之间的事,我们能够交谈得坦诚并且舒服。”
莫夕点点头,她其实当然十分需要倾诉,她太需要倾诉了。她在一个又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度过了一段又一段的时光,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说话和表达的能力。她只有写,打字的时候,她感到手指很疼,像是裂开一道一道深楚的口子,只是为了能够倾诉出来。她觉得那种倾诉是这样的撕心裂肺,有流血有牺牲。都是十分糟糕而又迫不得已的倾诉方式。她当然需要一个人来听她说,但是这个人一直不存在,而她渐渐从疯狂变得沉静,静的像是陪葬在小悠坟墓里的一尊人形石膏。她于是说:
“我和小悠一起长大,相伴上学有十几年。到了很大的时候还喜欢牵着手上学,书包是一个花样,不同颜色的,我的是粉红的,他的是草绿的。我们都喜欢艺术和所有令人惊异的东西。所以我们一起做了好多的事。我们一起捏雕塑,给彼此做人体模特这样画画,我们还一起养了一窝小鼠崽,繁殖太快了,我们后来才知道,我们给这个世界添了乱子……”
她的确讲了很多有关小悠的事,但是她说得断断续续,没有顺序和条理,好在也都是一些零碎的细节,而她在意的又都是一些格外奇特的小片断,所以听起来十分有趣。比如她认定小悠是一个长了两个瞳孔的精灵,因为他精通乐器,热爱朗诵,而每每在他演奏乐器或者大声朗诵他写得新诗的时候,莫夕就会感到一种将要离开地面的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