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面贴起,墙与地板接缝处露缝宽窄不一,先用桥牌拦腰一招,成九十度角,一边贴墙上,一边贴地板上,再盖上稿纸,一张稿纸可盖住四张半桥牌。桥牌也是正面朝墙,于是自王(King)到后(Quee),和什么保皇党贾克(Jack)等,都像法国路易十六(Louis XVI)和玛丽·安唐妮(Mari Antoinette)等等一样,都完了。浆糊干了的时候,稿纸就绷得很平。大功告成以后,一行行稿纸背面,白里透绿,一个个小格子都衬出来,每个格子都是空白的,就好像每天的生活一样。原来糊的时候,只求光线好一点、干净一点,并无其他奢求——稿纸已为自己做了这么伟大的服务,还奢求什么?当然它们不够白,但白纸买不到。白报纸虽可买到,但质料大差,快变成褐报纸了。打字纸又太薄,糊上去什么都盖不住,所以还是稿纸最好。想到当年靠稿纸惹祸,今天把稿纸用来糊墙,颇有焚琴煮鹤的味道。阴天来了的时候,我才意外的发现来了新作用。房间湿气重了,关节上的风湿开始隐隐作怪,稿纸们吸足了湿气,纷纷鼓了起来,好像也在作怪。随着抹浆糊的痕迹,纷纷鼓出了各形各状的浮雕一个个看去,颇为好玩,有美女侧影、有妖怪半身、有戴高乐的鼻子,还有好几条香肠。打蚊子留下的痕迹,有时用湿抹布擦不干净,索性加贴一小块稿纸上去,加贴的部分,因为全部是浆糊,引起四面八方的起伏,活像一只白螃蟹在那里横行。整个的感觉是,自己不但活在湿气里,还活在一台千奇百怪的湿度计里。——上面所说这种时间与空间的感觉,都是我在小牢房里感受到的。这些感受,只有在长久的孤独中,才能如此深沉。在小牢房的孤独岁月里,我觉得我真能对人生有特殊的感受,因此它对于我,就永远有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幽情,在我离开多年以后,还会清楚的想到它。我愈来愈喜欢一个人独居,跟我长年坐牢不无关系。其实这种独居生活,对工作很有帮助,你会因而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写作、用来探讨人生。坐牢以后,除了对时空的看法有改变外,对敌友关系,也有会心的理解。对敌人方面,最有趣的是你没有敌人了。你的敌人把你关起来,就是把你和他们分割,大家一了百了。所以,一切都一了百了,你不再见到他们那一张张讨厌的丑脸,不再听到他们一声声同样的噪音,你的眼前不再有他们的查问,背后不再有他们跟踪,你开始落得清静。还有,你也没有朋友了。朋友胆大的已经同你一起坐牢,胆小的心中庆幸你总算进去了。他们的心情,就好像守在病房外面,探望个得了传染病要死又不死的朋友,病人死了,对双方都是解脱。你刚坐牢的时候,他们有的会来看你一次,也只是一次,以后,他们不再好奇了,一个人到动物园看过斑马以后,可以十年无须再看斑马。所以那次来看你,不是来探望,而是来了清心愿,或来永别。但是,无论怎么说,他们在胆小的朋友中,是伤人心最少的。quot;
※※※※※※※※※※
君君听得入神了。quot;照你说得这样天花乱坠,那人人都该坐一次牢了?quot;
quot;不然,我说的这些好处,只有像我这样的强者才能感应到、感觉到、感触到。一般人们坐牢对他们是一团漆黑、一片苦难,他们是得不到好处的,你可别搞错了。quot;
quot;你能在人生苦难像坐牢中得到好处,一定有你独特的人生观支撑你,是不是?quot;
quot;是的。人生苦难问题其实是哲学上的祸福问题,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是说祸是双至的。我对双至有一个怪解释:当祸本身一至的时候,凡夫俗子本身就配上另一至,另一至就是苦恼自己。凡夫俗子遇到祸事,立刻做直接的苦恼自己的反应,于是祸上加祸,自然就双至了。我的办法是:我遇到祸事,第一就告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