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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洗一遍,砖地也洗一遍,大门也洗一遍,弄得家里水漫金山,人人只好缩着脚坐在凳子上。除了自己的衣服,她不洗别人的。被褥帐子,都是姐姐洗。姐姐在天井里一大盆一大盆,洗得汗马淋漓,她却躺在高先生的藤椅上看。高先生的藤椅,除了她,谁也不坐,这是一家之主的象征。只有一件事,她乐意做:浇花。这是她的特权,别人不许浇。

    高先生治家很严,高师母、高冰都怕他。只有对高雪,从未碰过一指头,在外面生了一点气,回来看看这个“欢喜团”,气也就消了。她要什么,高先生都依她。只有一次例外。

    高雪初三毕业,要升学(高冰没有读中学,小学毕业,就在本城读了女师,已经在教书)。她要考高中,将来到北平上大学。高先生不同意,只许她报师范。高雪哭,不吃饭。妈妈和姐姐坐在床前轮流劝她。

    “不要这样。多不好。爸爸不是不想让你向高处飞,爸爸没有钱。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路费、学费、膳费、宿费,得好一笔钱。”

    “他有钱!”

    “他哪有钱呀!”

    “在柜子里锁着!”

    “那是攒起来要给谈老先生刻文集的。”

    “干嘛要给他刻!”

    “这孩子,没有谈老先生,爸爸就没有本事。上大学呢!你连小学也上不了。知恩必报,人不能无情无义。”

    “再说那笔钱也不够你上大学。好妹妹,想开一点。师范毕业教两年,不是还可以考大学吗?你自己攒一点,没准爸爸这时候收入会更多一些。我跟爸爸说说,我挣的薪水,一半交家里,一半给你存起来,三四年下来,也是个数目。”

    “你不用?”

    “我?——不用!”

    高雪被姐姐的真诚感动了,眼泪晶晶的。

    姐姐说得也有理。国民党教育部有个规定,师范毕业,教两年小学,算是补偿了师范三年的学杂费,然后可以考大学。那时大学生里岁数大,老成持重的,多半曾是师范生。

    “快起来吧!不要叫爸爸心里难过。你看看他:整天不说话,脑袋又不停地摇了。”

    高雪虽然娇纵任性,这点清清楚楚的事理她是明白的。她起来洗洗脸,走到书房里,叫了一声:

    “爸爸!”

    并盛了一碗饭,用茶水淘淘,就着榨菜,吃了。好像吃得很香。

    高先生知道女儿回心转意了,他心里倒酸渍渍的,很不好受。

    高雪考了苏州师范。

    高雪小时候没有显出怎么好看,没有想到,女大十八变,两三年工夫,变成了一个美人。每年暑假回家,一身白。白旗袍(在学校只能穿制服:白上衣,黑短裙),漂白细草帽,白纱手套,白丁字平跟皮鞋。丰姿楚楚,行步婀娜,态度安静,顾盼有光。不论在火车站月台上,轮船甲板上,男人女人都朝她看。男人看了她,敞开法兰绒西服上衣的扣,露出新买的时式领带,频频回首,自作多情。女的看了她,从手提包里取出小圆镜照照自己。各依年貌,生出不同的轻轻感触。

    她在学校里唱歌、弹琴,都很出色。唱的歌是的《饮酒歌》,弹的是肖邦的小夜曲。

    她一回本城,城里的女孩子都觉得自己很土。她们说高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派头。

    有女儿的人说:“高北溟生了这样一个女儿,这个爸爸当得过!”

    任何小城都是有风波的。因为省长易人,直接影响到这个小县的人事。县长、党部、各局,统统来了一个大换班。公职人员,凡靠领薪水吃饭的,无不人心惶惶。

    一县的人事更代,自然会波及到县立初中。

    三十几个教育界人士,联名写信告了沈石君。一式两份,分送厅、局。执笔起草的就是居大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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