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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淖记事
的全身都是冷淡的。刘号长咽不下这口气。本来,他跟巧云又没有拜过堂,完过花烛,闲花野草,断了就断了。可是一个小锡匠,夺走了他的人,这丢了当兵的脸。太岁头上动土,这还行!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连保安队的弟兄也都觉得面上无光,在人前矬了一截。他是只许自己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不许别人在他脸上溅一星唾沫的。若是闭着眼过去,往后,保安队的人还混不混了?

    有一天,天还没亮,刘号长带了几个弟兄,踢开巧云家的门,从被窝里拉起了小锡匠,把他捆了起来。把黄海蛟、巧云的手脚也都捆了,怕他们去叫人。

    他们把小锡匠弄到泰山庙后面的坟地里,一人一根棍子,搂头盖脸地打他。

    他们要小锡匠卷铺盖走人,回他的兴化,不许再留在大淖。

    小锡匠不说话。

    他们要小锡匠答应不再走进黄家的门,不挨巧云的身子。

    小锡匠还是不说话。

    他们要小锡匠告一声饶,认一个错。

    小锡匠的牙咬得紧紧的。

    小锡匠的硬铮把这些向来是横着膀子走路的家伙惹怒了,“你这样硬!打不死你!”——“打”,七八根棍子风一样、雨一样打在小锡匠的身子。

    小锡匠被他们打死了。

    锡匠们听说十一子被保安队的人绑走了,他们四处找,找到了泰山庙。

    老锡匠用手一探,十一子还有一丝悠悠气。老锡匠叫人赶紧去找陈年的尿桶。他经验过这种事,打死的人,只有喝了从桶里刮出来的尿碱,才有救。

    十一子的牙关咬得很紧,灌不进去。

    巧云捧了一碗尿碱汤,在十一子的耳边说:“十一子,十一子,你喝了!”

    十一子微微听见一点声音,他睁了睁眼。巧云把一碗尿碱汤灌进了十一子的喉咙。

    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

    锡匠们摘了一块门板,把十一子放在门板上,往家里抬。

    他们抬着十一子,到了大淖东头,还要往西走。巧云拦住了:

    “不要。抬到我家里。”

    老锡匠点点头。

    巧云把屋里存着的鱼网和芦席都拿到街上卖了,买了七厘散,医治十一子身子里的瘀血。

    东头的几家大娘、大婶杀了下蛋的老母鸡,给巧云送来了。

    锡匠们凑了钱,买了人参,熬了参汤。

    挑夫,锡匠,姑娘,媳妇,川流不息地来看望十一子。他们把平时在辛苦而单调的生活中不常表现的热情和好心都拿出来了。他们觉得十一子和巧云做的事都很应该,很对。大淖出了这样一对年轻人,使他们觉得骄傲。大家的心喜洋洋,热乎乎的,好像在过年。

    刘号长打了人,不敢再露面。他那几个弟兄也都躲在保安队的队部里不出来。保安队的门口加了双岗。这些好汉原来都是一窝“草鸡”!

    锡匠们开了会。他们向县政府递了呈子,要求保安队把姓刘的交出来。

    县政府没有答复。

    锡匠们上街游行。这个游行队伍是很多人从未见过的。没有旗子,没有标语,就是二十来个锡匠挑着二十来副锡匠担子,在全城的大街上慢慢地走。这是个沉默的队伍,但是非常严肃。他们表现出不可侵犯的威严和不可动摇的决心。这个带有中世纪行帮色彩的游行队伍十分动人。

    游行继续了三天。

    第三天,他们举行了“顶香请愿”。二十来个锡匠,在县政府照壁前坐着,每人头上用木盘顶着一炉炽旺的香。这是一个古老的风俗:民有沉冤,官不受理,被逼急了的百姓可以用香火把县大堂烧了,据说这不算犯法。

    这条规矩不载于《六法全书》,现在不是大清国,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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