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
膊肘子要靠住肐膝,肐膝往里一顶,借着这个劲,左手胳脯就起来了。嗳!嗳!对了!这样多省劲!是省劲不是?像你那么似的,架空着,单凭胳膊那点劲,我问你:你有多少劲?一天下来,不把你累乏了?真笨!你就是会演戏!要不是因为你会演戏呀,嗯!——”慢慢地,我干活有点像那么一回事了,他又言过其实地夸奖起我来:“不赖!不赖!像不像,三分样!你能服苦,能咬牙。不光是会演戏了,能文能武!你是个好样儿的!毛主席的办法就是高,——叫你们下来锻炼!”于是叫我休息,他一个人干。“我多上十多锹,就有了你的了!当真指着你来干活哪!”这是不错的。他的铁锹是全所闻名的,特别大,原来铲煤用的洋锹,而且是个大号的,他拿来上车了。一锹能顶我四锹。他叫它“跃进锹”。他那车也有点特别。这地方的大车,底板有四块是活的,前两块,后两块。装粪装沙,到了地,铲去一些,把这四块板一抽,就由这里往下拨拉。他把他的车底板全部拆成活的,到了地,一抽,哗拉——整个就漏下去了。这也有了名儿,叫“跃进车”。靠了他的跃进车和跃进锹,每天我们比别人都能多拉两趟。因此,他就觉得有权力叫我休息。我不肯。他说:“口哀!这人!叫你休息就休息!怕人家看见,说你?你们啊,老是怕人说你!不怕得!该咋的就是咋的!”他这个批评实在相当尖刻,我就只好听他,在一旁坐下来,等他三下五除二把车装满,随他一路唱着:“老王全在大街扬鞭走马!”回去。
他的车来了,老远就听见!不是听见车,是听见他嚷。他不大使唤鞭子,除非上到高顶坡上,马实在需要抽一下,才上得去,他是不打马的。不使鞭子,于是就老嚷:
“喔喝:喔喝!咦喔喝!”
还要不停地跟马说话,他说是马都懂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本来是一些只能小声说的话,他可是都是放足了嗓子喊出来的。——这人不会小声说话。这当中照例插进许多短短的亲热的野话。
有一回,从积肥坑里往上拉绿肥。他又高了兴,跃进锹多来了几锹,上坑的坡又是高的,马怎么也拉不上去。他拼命地嚷:
“喔喝!喔喝!咦喔喝!”
他生气了,拿起鞭子。可忽然又跳在一边,非常有趣地端详起他那匹马来,说:“笑了!噫!笑了!笑啥来?”
这可叫我忍不住噗嗤笑了。马哪里是笑哩!这是叫嚼子拽的在那里咧嘴哩:这么着“笑”了三次,到了也没上得去。最后只得把装到车上去的绿肥,又挖出一小半来,他在前头领着,我在后面扛着,才算上来了。
他这匹马,实在不怎么样!他们都叫它青马,可实是灰不灰白不白的。他说原来是青的,可好看着哪!后来就变了。灰白的马,再搭上红红的眼皮和嘴唇,总叫我想起吉诃德先生,虽然我也不知道吉诃德先生的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说这是一匹好马,干活虽不是太顶事,可是每年准下一个驹。
“你想想,每年一个!一个骡子一万二,一个马,八千!他比你和我给国家挣的钱都多!”
他说它所以上不了坡,是因为又“有”了。于是走一截,他就要停下来,看看马肚子,用手摸,用耳朵贴上去听。他叫我也用手放在马的后胯上部,摸,——我说要摸也是肚子底下,马怀驹子怎么会怀到大腿上头来呢?他大笑起来,说:“你真是外行!外行!”好吧,我就摸。
“怎么样?”
“热的。”
“见你的鬼!还能是凉的吗?凉的不是死啦!叫你摸,——小驹子在里面动哪!动不动?动不动?”
我只好说:“——动。”
后来的确连看也看出小驹子在动了,他说得不错。可是他最初让我摸的时候,我实在不能断定到底摸出动来没有;并且连他是不是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