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7.2
学在桥南,她们也就租住在桥南河沿东侧一户人家的阁楼上,距学校不算太近。远近的问题只能从房租考虑。
阁楼上只住着叶莲子和吴为。到了夏天,柳州的阁楼就是一个烤箱,但凡有一点钱的人谁愿意把自己放进烤箱?
除了常常要跑警报,似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防空洞却在柳江之北。日本飞机像一个忠实的、夜夜归家的丈夫,而不是那种“不回家的人”越是晚上,空袭警报越多。架在柳江上的柳州桥,成了叶莲子和吴为往返跨越最多的一座桥。
其实警报第一次拉响她们就动身了,可日本飞机总是不等她们通过那座桥就飞临上空,有时她们甚至还在桥的这一方。越是在不该闹的时候偏偏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让叶莲子觉得没有指望的呆为,在该哭、该闹的非常情况下反倒安静起来,甚至比有些成年人还冷静,让叶莲子十分意外。这可能得益于她在“家乱”中的历练,那真是一种全方位的训练。比之顾秋水制造的“家乱”,“战乱”又有什:么可怕的?飞机当空时,不用叶莲子说,吴为就会比叶莲子更迅速地扑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躺倒之前还不忘记拉叶莲子一把。她侧着头,静静注视着天上的飞机和探照灯交错的光柱,看着轰炸机排成整齐的队伍,三架一组,游戏似的忽上忽下、时远时近,而探照灯的光柱在夜空中忽聚忽散,交织成一组又一组网状图案。
有一次,她们正挤在桥上,“兴致勃勃”地向对岸奔跑,日本飞机就到了头上。一枚枚炸弹目的明确地向柳江桥扔了下来,叶莲子扛起吴为,在沉默的人流里,人贴人、人挤入地奔着。
落进江里的炸弹,冲击出巨大的水浪和一股股水的飞柱,桥身颠簸起伏得像是一条任人随意抛上抛下的链条,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冲向空中的水柱,断裂后又劈打下来,淋湿了她们全身。老桥早就被炸断了,供人们逃亡的这座桥是新架的简易桥,桥身很低,两边没有栏杆。有人掉进了柳江,所幸她们还在桥上没头没脑地跑着。跑,似乎成了她们的惟一目的,从未想过炸弹已然在头上开花还有什么可跑,对岸的防空洞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一桩桩火柱突然竖立在桥的四周,火焰和火星在桥旁、在江中,如暗红钓菊花,一朵朵绚丽绽开。
就像家乡人说的那样,叶莲子真是命大,密密麻麻的炸弹,有些即便紧擦桥身而下,却竟没有一个扔在桥上。
如果不是那场火灾,她们可能就这样虽然担惊受怕,但可不再受制于顾秋水地过下去。
那天睡到半夜,“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浓烟四起,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物体燃烧的气味;接着就是木头,而且是不饱满的木头哗哗剥剥燃烧的欢叫。起初叶莲子以为又是日本人的空袭,炸弹命中了这栋小楼,便一把抓起吴为,往楼梯口跑去。这时细弱的火苗已钻过楼梯的每一条缝隙,一旦钻过缝隙,便多姿多彩地蓬勃起来——叶莲子这才知道是失火了。
同时也明白了,她们被困阁楼。可她没有呼救,此时此刻谁能听见阁楼上的呼救?即便听见谁又能来救她们?
尽管火苗从楼下而来,可她们只有冲到楼下这一条活路,这真有点像她在生活里的位置。没有办法,只有抱起吴为,迎着火苗往下冲。
下到最后一级楼梯,发现进出一楼与阁楼之间的门被房东锁死,她和吴为是无望从大门逃生,只好烧死在阁楼上了。
她倒不是十分悲伤,谁说这不是一种恩惠!可是吴为呢?!
又反身往阁楼上跑去,细弱的火苗瞬间就发展壮大为火焰,几乎贴着她们的脊背追撵着她们。
返回阁楼还是投有出路,下意识地冲上阳台,这才看见大火如一条巨龙,在整条街上斜里、横里,恣意地蜿蜒、窜动,所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