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7.2
叶莲子血管里那本就不多的、退色的、苍红的血,或顺她的脸,或顺她的嘴角,或顺她的额头,纵横蜿蜒而下。她的脸却像一张死面那样惨淡,纹丝不动。不这样苦熬又能怎样?哭喊吗?哭喊就能让顾秋水停止他的拳脚?而且那只能让她在阿苏面前更加丢脸。虽然她已惨败,但不能再自己败坏自己。可这并不能让顾秋水心生怜惜。他一面继续拳脚相加,一面拽着她的头发,把她藏在臂弯里的脸扭向自己,对着她的脸说:“对了,你是漂亮,可我就是不爱你。她不漂亮,有麻子,町我就是爱她。你受不了啦,受不了滚呀,怎么不滚?!”
呆为被惊醒了,她那还没长大的心疼痛起来。这并非因为懂得这个极其简单的场景后面所隐藏的更为深刻、更为复杂的内涵,她只是被叶莲子那张鬼惨惨的脸吓傻了,所以吴为的疼痛是物质的。吴为不得不弯下腰来,用两只小手兜住那颗疼痛不已的心。即便吴为自己动辄被顾秋水没头没脑地用烙铁砸、用脚踹、用巴掌扇的时候,也不曾感到如许的疼痛,因为她不可能站在局外,冷眼相看一个强壮的男人恃强凌弱自己的情状。现在吴为却清清楚楚看到一个强者对一个弱者的残暴,而这个被如此残害的人,正是饥饿时为她觅食,寒冷时为她御寒,孤苦时为她生出欢乐,病痛时为挽救她生命而奔波的、无所不能的母亲……然而这个无所不能的母亲,现在却一筹莫展地任凭顾秋水拳打脚踢。
吴为异常剧烈地哭闹起来。她的哭闹,超出了一个孩子的正常哭闹,为日后的歇斯底里显示了最初的迹象,并在她生命的结尾演进为彻底的疯狂,该说是顺理成章。
一心想做上等人却永远也不是上等人的顾秋水对叶莲子的暴力,不过是男女间微不足道、经典非常的一个小节,吴为却固执地保留下它毁灭性的颜色,不肯退色,不肯放弃。她从来不曾忘记迫问:为什么上帝在制作男人和女人的时候,先就制作了他们体力上的不等,从而让她们在暴力面前毫无抗衡、反手的余地,惟一能做的就是俯首帖耳地“苦挨”,畏惧地束手待毙?
谁能改变这个天生由你一手制造的缺陷?回答我呀,上帝!
从此,吴为就将对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者施暴,视为人性中卑鄙无耻的极端;极至,甚至是男人卑贱懦弱的极端、极至,当他们无法直面人生的时候。更有顾秋水两胯之间,那个随他跳来跳去、拳打脚踢,滴溜当啷、荡来荡去,说红不红、说紫不紫,丑陋无比的东西又是什么?
吴为实在猜不出来,最后把它归结为暴力——既然它随顾秋水的暴力而来,自然就是那暴力的一个部分。
也就难怪后来吴为把与男人的性爱看得那样隆重,必须先将这个铭刻在心、其丑无比的形象遮盖起来,而后才能与男人进人做爱的程序。
不知”道世上坯有多少女人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道世上还有多少女人在与异性做爱之前,必须先克服这样一个巨大的障碍?
如果说吴为两岁上的那个楼梯决定了她的奴性、奠定了她人际关系的基调,那么顾秋水对叶莲子的暴力,则奠定了她对“暴力”的仇恨,也可以解释为对“暴力”的迷信和崇拜,从此将她造就为一个“暴力拜物教”。这个界限其实很难分清,仇恨与迷信崇拜往往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她与男人的关系中,那无可救药的基调正是由此而来。顾秋水正是如此洒脱地在吴为的灵魂深层播种、栽培下对男人的仇恨、敬畏和依赖,而这仇恨、敬畏和依赖,又在她屡屡失败的人生灌溉下茁壮成长起来。
从未读过《孙子兵法》的吴为,不知从哪里学得这个招数:并不以牙还牙,而是铁下心肠站在男人之上,剖析他们,审视他们,这难道不是比报复更为彻底的报复?难怪她和男人做爱的肘候,冷静得像部X光机,从来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并非她